九月的日光透过美术教室高而窄的窗洒进来,林絮白微微眯起眼,那光线像是带着细小的刺,扎得她眼皮发酸。她站在窗边,手指捏着调色盘的边缘,低头盯着手边一管颜料,标签已经被磨损得模糊不清——“钴蓝”,可她怎么看都觉得它和“群青”没什么两样。
“林絮白,你画的晚霞怎么跟淤血似的?”身后的笑声响起,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音调,像是一串不怀好意的气泡破裂开来。
她没回头,只是随手把画笔丢进洗笔筒,“噗通”一声,水花荡起一团浑浊的紫色,在水面晕开又渐渐沉寂。
美术老师的敲击声从讲台上传来,“咚咚”,清脆且不容忽视。“今天练习‘互补色对比’。”他举起一张色卡,声音平稳,“红色配绿色,黄色配紫色,蓝色配橙色。”
林絮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调色盘,那些颜色在她眼中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只剩下深浅交错的灰,模糊、混沌,像雨天的雾霾。
她拿起画笔,挑了一抹红色,在纸上点了一下,又蘸了些绿色,随意混在一起。颜色铺开时,她发现那块暗沉的棕竟然像极了沼泽的泥浆。
“哇,林絮白,你这画的是沼泽吧?”隔壁座的女生捂着嘴笑出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讥诮。
林絮白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嗤啦”一声,用力扔进了垃圾桶。
江碎星第一次注意到林絮白,是因为她的画被钉在了教室后墙的“问题作品栏”里。那是一幅“灰紫色的星空”,云层厚重得像被揉皱的锡纸,星星则是用橡皮擦蹭出的零星白点。
美术老师敲着画板,语气淡漠:“色彩感知力不足的同学,可以考虑转修素描。”
林絮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指甲嵌入肌肤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下课铃响起,江碎星路过垃圾桶时,看见那幅画被撕成了两半。他弯腰捡起,翻到背面,铅笔字迹极小,却透着一种压抑的倔强——“我梦里的星星,是烧剩下的烟蒂。”
黄昏时分,器材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道。林絮白踮起脚尖,试图去够顶层架子上的美术书,但指尖总是差那么一点。就在这时,有人从她身后越过,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那本《色彩心理学》。
她转过身,迎面撞进一双冷灰色的眼睛。江碎星把修复好的画递给她,透明胶带在背面纵横交错,像一道道疤痕。
“你的画。”他的声音平静。
林絮白愣住了,“……为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那里藏着一个黑色的助听器,“他们说我听的钢琴曲像电子噪音。”
暮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光线将两人隔成明暗两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当晚的素描课上,林絮白偷偷画了江碎星的侧脸。她的铅笔在纸上飞快排线,6B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还原校服上那种藏青色的质感,只能不断加重排线,直到纸面泛起金属般的反光。
“哟,暗恋我们碎星?”周烬突然凑过来,嘴里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林絮白抬起头,正对上周烬戏谑的目光,下一秒,她随手抓起桌上的橡皮擦,狠狠砸向他的额头。“啪”的一声闷响,周烬夸张地捂住脑袋。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江碎星就坐在三排之外。他面前摊着一本琴谱,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沿,节奏分明——那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节拍。
放学后,林絮白独自爬上天台。这里是学校最安静的地方,没人会来打扰,也没人会问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她翻开素描本,继续画那幅未完成的江碎星侧脸。
铅笔尖突然“咔嚓”一声断了。
她抬起头,看见江碎星站在天台门口,手里拿着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
“试试这个。”他走到她面前,把铅笔盒递给她,“颜色标签上有盲文。”
林絮白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江碎星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助听器,又指向她的眼睛。
那天晚上,林絮白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片灰紫色的海边,天空低垂,远处有星星一颗接一颗坠落,拖曳出长长的光痕。江碎星站在海的另一边,朝她伸出手,可她无论如何奔跑,都无法跨越那片广阔的大海。
醒来时,枕边放着那盒彩色铅笔。她伸手摸了摸标签上的盲文,指尖传来的触感像一句无声的告白,直直刻进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