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声频率

林絮白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彩色铅笔塞进书包的最深处，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生物。她不敢用，真的不敢。每次拉开拉链，指尖触碰到盲文标签凸起的部分，那种微妙的触感总让她心头发紧，仿佛在提醒她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一旦拆开，她就会暴露自己是个连颜色都分不清的“骗子”。

直到周五美术课上，老师敲了敲黑板，“下周交一幅‘情绪色彩构成’作业。”他的声音清晰而笃定，“红色是愤怒，蓝色是忧郁，黄色是快乐……”林絮白低头盯着调色盘，那些颜料在她眼中不过是深浅不一的灰，就像再也洗不净的墨迹。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江碎星的眼睛——冷冽、淡漠，像冬夜路灯下积雪反射出的寒光。

放学后的音乐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摇曳的沙沙声。江碎星习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再练琴，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听见他右耳失聪导致的错拍。但今天，却有人轻轻敲响了门。

林絮白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素描本，指尖因紧张而泛白。“我能……听你弹琴吗？”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带着某种压抑的渴望。

江碎星没有回答，只是往琴凳左侧挪了挪，腾出一点空间。林絮白坐下时，淡淡松木香气扑面而来，是他校服上沾染的钢琴护理剂的味道。当《月光奏鸣曲》第一小节响起时，她突然伸手按住琴键。

“我听不见高音区。”江碎星目光低垂，注视着琴槌静止的位置，“右耳损伤频率在4000赫兹以上。”

林絮白翻开素描本，指着昨天画的一幅速写：“我也分不清这里的阴影究竟是深蓝还是紫色。”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些许无奈。

暮色透过百叶窗洒落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道均匀的光痕。

就在这时，周烬猛地踹开了音乐教室的门。江碎星正握着林絮白的手腕教她认音阶。周烬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吹了声口哨，“教导主任在抓早恋——哦，看来我多余提醒？”

林絮白触电般缩回手，素描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上画着江碎星弹琴时的背影，后颈棘突处被她用铅笔标注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星形符号。

周烬弯腰捡起本子，笑嘻嘻地说：“这构图比例……你坐他正后方盯了多久？”

江碎星突然合上琴盖，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激荡开来，形成低频的震动。周烬夸张地捂住耳朵，“得，我走。”门关上的瞬间，林絮白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攥着江碎星校服的下摆。

藏青色。她终于记住了这个颜色。

周六，沈昭雪的病房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林絮白每周都会来，把素描本上的内容念给这位因先天性心脏病住院的闺蜜听。

“今天这段得改。”沈昭雪指着江碎星侧脸的速写，“你说他敲桌面的频率是每分钟72下，但人类静息心率应该在60到100之间……”

“是《月光》第三乐章的节奏。”林絮白熟练地将苹果切成月牙形，“他好像只能通过震动感知声音。”

窗外的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病床上，沈昭雪忽然抓住她的手，“小白，你要不要试试用声音代替颜色？”

当晚，林絮白坐在书桌前，在色谱上标注了钢琴键位：C大调是晴空，降B调是暮色，而江碎星眼睛的灰，则是A小调第七个泛音。

周一交作业时，美术老师举着林絮白的画愣了许久。整张纸被分割成88个矩形色块，每个色块边缘都细致地标记着音符。

“这是……？”老师问。

“巴赫《十二平均律》。”林絮白指向左上角的深灰，“这里是中央C，对应赤铁矿的颜色。”她的指尖移向右侧明黄，“升F调，硫磺色。”

教室后排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江碎星站了起来，右耳助听器的指示灯急促闪烁。他走到讲台前，手指缓缓抚过画上的音符标注，突然摘下助听器按在画纸上，“听。”

磁性线圈将机械振动传导进纸纤维，整个教室随之响起了一段扭曲却温柔的G大调旋律。

林絮白怔住了，这才发现所有色块连接起来，竟是江碎星的侧脸轮廓。

黄昏时分，器材室堆满了运动会的道具。江碎星把助听器塞进林絮白手里，“触觉比听觉更精确。”金属外壳还带着他的体温，当林絮白把它贴到耳骨上时，传来的却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现在你听见的颜色……”江碎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什么频率？”

林絮白闭上眼，松木香萦绕鼻尖，钢琴键的凉意触碰指尖，素描纸的粗糙感划过掌心，还有他呼吸间带起的微颤，如同远星掠过大气层般轻微而真实。

“285赫兹。”她轻声说道，“是你看我时的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