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白逐渐习惯了午休时分前往音乐教室的行程。
江碎星总是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右耳戴着助听器，左手安静地敲击琴键，动作无声却充满韵律。她注意到他弹奏时几乎从不踩踏板——因为震动会扰乱他残存的那点听力。
“为什么不换电子琴？”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那样可以调低高音频率。”
江碎星的手指停在空中，琴弦的余震如同一次轻微的叹息般散开。
“木头更好。”他的指节轻轻叩了叩琴盖，声音清脆而短促，“能传导心跳。”
林絮白愣了一下，这才恍然明白，这架老旧的三角钢琴是全校唯一能让他“听见”自己演奏的东西。
周烬拦住她的时候，林絮白正抱着素描本匆匆往美术楼跑。
“你知不知道碎星右耳怎么聋的？”他转动手里的篮球，汗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到下颌，“初二那年，他爸酒疯发作，用啤酒瓶砸的。”
篮球重重砸在地上，弹起一道弧线，划破空气发出闷响。
“他家那架钢琴，”周烬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某种隐秘的重量，“是他妈车祸赔偿金买的。”
林絮白站在十月的阳光里，却感到一阵冰冷顺脊背而下。她突然明白了江碎星为何总穿着高领毛衣——那道从耳后延伸至衣领下的疤痕，就像断掉的琴弦，让人隐隐作痛。
沈昭雪的情况恶化了。
林絮白坐在病床边，将素描本上的江碎星速写剪下来贴在墙上。
“他今天……咳……教你认音阶了吗？”沈昭雪苍白的指尖擦过画纸，留下浅淡的血氧仪压痕。
林絮白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那盒盲文铅笔。
“我用触觉记住了他的频率。”她将铅笔轻轻按在闺蜜手腕内侧，“这是降E调，像他翻书时的动作。”
沈昭雪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房间的宁静。在护士冲进来之前，她死死攥住林絮白的手：“去听……他的……左心跳……”
深秋的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
林絮白蜷缩在音乐教室的窗台上，看着雨滴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痕迹。江碎星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左手持续低沉的音符仿佛不安的预兆在空气中弥漫。
“你弹错了。”她突然开口说道。
琴声戛然而止。江碎星转过头看向她，镜片上映出雨水破碎的光斑。
“第七小节升C，”林絮白跳下窗台，走到钢琴旁，“你总是把它弹成C大调。”
她的手越过琴键，按在江碎星左胸的位置。校服下的心跳透过掌心传递过来，每分钟112次，清晰而真实。
“这才是原速。”
教导主任发现两人在琴房相拥时，江碎星正把助听器戴在林絮白的耳朵上。
“简直荒唐！”秃顶的男人挥舞着记过本，声音愤怒而刺耳，“一个聋子，一个色盲，你们还能感知到什么真实的世界？”
林絮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锁骨流下——是江碎星右耳的伤口裂开了。她猛然抓起钢琴上的节拍器，调到最重的击锤档位。
“这是红色！”金属撞击声让玻璃嗡嗡作响，“每分钟120拍，相当于动脉出血的颜色！”
当节拍器摔碎在地时，江碎星用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一颗五角星。
处分公告贴在走廊的公告栏上。
林絮白盯着“不正当肢体接触”那几个字，耳边忽然传来快门声。周烬晃着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偷拍的琴房照片——她踮脚试图够到江碎星助听器的瞬间，构图暧昧得像是在接吻。
“删掉。”江碎星的声音从消防通道传来，他左耳戴着备用助听器，右耳纱布渗出淡黄色组织液。
周烬咧嘴笑了：“拿什么换？你妈留下的琴谱？还是……”
话未说完，江碎星的拳头已经擦过耳廓狠狠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见血。林絮白猛地冲上去，把周烬的手机塞进自己保温杯中。
“现在它是蓝色了。”她看着泡在水里的手机，语气冷淡而决绝，“忧郁的，愤怒的，像你这种人渣的视网膜成像。”
天台上积满了昨夜的雨水，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江碎星递给林絮白一张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西装站在钢琴前，右耳还完好无损。
“那天是我妈生日。”他摩挲着照片边缘烧焦的痕迹，声音低缓，“我爸嫌她弹错音符。”
林絮白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铅笔沙沙作响。十岁的江碎星渐渐浮现在纸上，只是她给他加上了一对翅膀，像被灼伤的天使。
“我分不清红绿灯。”她突然开口，“小时候总被骂是马路杀手。”
江碎星摘下左耳的助听器递给她：“现在你能听见了。”
金属外壳上刻着很小的一行字：For X.B.（给絮白）
午夜，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林絮白从宿舍偷溜出来时，看见江碎星站在电话亭里，话筒紧贴左耳。
“沈昭雪病危。”他挂断电话，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霜，“她说想听你画的星空。”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林絮白想起了闺蜜教过她的方法——把耳朵贴在对方胸口，就能听到最真实的心跳频率。
江碎星的心跳是D大调，悲伤却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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