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白没有参加高考那天,维也纳的天空阴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宣纸。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捏着江碎星成绩单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濡湿。门厅里的玻璃展柜反射出冷冽的光,优秀学生照片里,他的那张证件照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黑白剪影,轮廓模糊却熟悉。“这是家属的要求。”校方的话音低沉,如同石子落入深潭。
“他最后弹了什么?”林絮白问听力康复科的教授,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没。老人缓缓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动作迟缓而庄重,“《儿童情景曲集》第一首,弹到第三小节突然停下……”他的语气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他笑了,说原来285赫兹是纸飞机划过空气的声音。”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无声无息地扎进林絮白的心口。
多瑙河畔的长椅上覆着一层薄雪,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按照警方给的坐标找到这里,长椅下方刻着两行德文小字:“Hier endet das Meer(海止于此)。”她从包里掏出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河水在画中晕开一片灰蓝。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本子里滑落——那是一幅十年前的星空涂鸦,背面新添了一行褪色字迹:“如果重逢,请用心跳认领我。”
Schönbrunner Str.52的老式录音棚散发着霉味和旧木头的气息。老板递给她一个密封盒,里面躺着一台改装过的骨传导耳机,内侧刻着复杂的频率曲线图。“江先生预付了十年保管费。”老板补充道,声音压得很低。戴上耳机的一瞬间,沙沙的底噪中浮现出《月光》第三乐章,更令人窒息的是背景音——混着她十七岁时急促的呼吸声,那是江碎星在琴房偷偷录下的。“他每天来调音,”老板比划着,眼神闪烁,“说要让4000赫兹听起来像285赫兹。”
法医研究所的抽屉里放置着江碎星的遗物:半管镉红颜料、烧焦的琴谱残页,拼出一个模糊的“絮”字;手机备忘录最后一行写着:“请把助听器埋在能听见雪的地方。”林絮白猛地抢过证物袋,在众人惊呼声中,将助听器贴在自己的右耳上。电流杂音中隐藏着一段摩斯密码:-..- -...(XB=絮白)。她的身体僵住了,仿佛时间静止在这一秒。
墓园管理员递来的包裹显得格外沉重。他说:“江先生嘱咐,要等第一场雪后才给您。”包裹内装着冻干的紫丁香,花苞中藏着一支微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时,江碎星的声音混杂着监护仪的滴答声传来:“脑膜炎确诊时,医生说我其实早该聋了。能听见你这些年的心跳,是医学奇迹……”录音末尾,林絮白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问:“这是什么调?”少年时期的江碎星轻笑出声:“是林絮白调。”这一刻,她想起了高二那年躲在琴房柜子里偷录的对话,鼻尖酸涩得难以抑制。
回国航班上,林絮白翻开被海关没收又归还的素描本,奥地利官员最后一页盖上的印章恰好晕染在未完成的速写上——灰紫色的雪地里,隐约浮现两个并肩的影子。空姐递来耳机时,她固执地继续使用那副骨传导设备。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电流杂音忽然变得清晰,《平均律》悠然流淌。“女士?需要帮助吗?”空姐惊讶地看着她满脸泪水。“不用,”她指向舷窗外的云海,“我找到渡海的船了。”
十年后的校庆日,美术教室还保持着原样。天台角落里,暴雨突至,泥土冲刷出铅笔字的痕迹——
“X.B.的波长覆盖范围:
左耳0-284Hz
右耳286-∞Hz
而285Hz是
我全部的灵魂”
雨水冲开土壤,露出当年她扔出去的纸飞机,铝箔内层写着:
“现在你听见的颜色,是我爱你的频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