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白在江碎星离开的第三天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
信封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特制牛皮纸,背面印着盲文校徽。她摸到凸起的圆点,像触摸某种陌生的频率。
信里只有一张照片——江碎星站在雪地里,左耳戴着助听器,右耳疤痕暴露在冷空气中。他手里举着一张乐谱,上面用红笔圈出一个音符:A4(440Hz)。
照片背面写着:"这里的雪,是寂静的。"
林絮白把照片贴在素描本扉页,在旁边画了一架钢琴。琴键上落着雪,雪下埋着285赫兹的心跳。
周烬转学了。
临走前,他在林絮白课桌抽屉里塞了一盒录音带,标签上潦草地写着"江振国酒后实录"。
录音机里传出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男人醉醺醺的咆哮:"……那场车祸根本不该死人的!刹车线是我亲手剪的……她非要离婚……活该……"
林絮白的手指僵在暂停键上。她突然想起江碎星锁骨上的星形疤痕——那不是烟头烫的,是玻璃碎片划的。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砸在玻璃上的频率像《悲怆奏鸣曲》的急板。
沈昭雪的骨灰颜料在调色盘里呈现出诡异的镉红色。
林絮白用它画了幅抽象画:雪地里扭曲的刹车痕,背景是燃烧的钢琴。美术老师盯着画看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
当晚,她把这幅画寄往维也纳,附言只有一行盲文:"你听见雪下的真相了吗?"
江碎星的回信在一个月后到达。
这次是磁带,录的是他弹的肖邦《冬风练习曲》。左声道是正常演奏,右声道只有沉闷的单一音符——那是他用拳头砸琴键模拟的心跳。
磁带最后有十秒空白,然后是他沙哑的嗓音:"林絮白,别查了。"
她把磁带翻到B面,发现上面用针刻了极小的字:"录音室地址:Schönbrunner Str. 52"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林絮白交了白卷。
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用沈昭雪的骨灰颜料在答题卡上画地图——从维也纳音乐学院到 Schönbrunner Str. 52 的路线。
周烬突然出现在后门,校服上别着黑纱。
"江振国死了。"他扔过来一份皱巴巴的《晨报》,社会版头条赫然是《地产大亨深夜坠楼,疑似畏罪自杀》。
报道末尾提到:"死者生前最后通话记录显示,其曾致电奥地利某特殊教育机构……"
林絮白抓起书包往外跑时,听见周烬在身后喊:"他留了东西给你!在琴房!"
钢琴凳下藏着个生锈的铁盒。
里面是烧焦的《悲怆奏鸣曲》残页、江碎星妈妈的日记本,以及一盘标着"2009.12.24"的监控录像带。
录像显示:圣诞夜,江振国剪断了自家奔驰的刹车线。半小时后,江碎星妈妈驾车冲下高架桥。
而当时十岁的江碎星,正坐在后排弹玩具钢琴。
林絮白突然呕吐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碎星总弹不好《月光》第三乐章——那是车祸发生时,车载电台播放的最后一首曲子。
录取通知书和讣告同一天送达。
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包裹里装着江碎星的成绩单:听力康复科全班第一,钢琴演奏科却全是零分。
"该生拒绝演奏任何曲目。"评语栏写道,"声称只能听见285赫兹的声音。"
讣告则来自奥地利警方——江碎星的遗体在多瑙河畔被发现,死亡时间是她收到磁带的那天。尸检报告显示:"右耳旧伤感染引发脑膜炎,推测听神经痛导致自杀。"
法医特别标注:"死者的锁骨处有星形疤痕,内嵌铅笔石墨成分,与遗物中的素描本笔迹一致。"
毕业典礼那天,林絮白去了天台。
她摊开那本《星絮渡海指南》,在第88页夹层里找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速写——是江碎星在她睡着时画的。
画里的她举着调色盘,盘里盛着灰紫色的雪。画纸边缘有干涸的血迹,拼出一行盲文:
"285赫兹是你心跳的频率,也是我灵魂的共振。"
远处传来《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林絮白把速写折成纸飞机,投向十年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方向。
纸飞机在风中展开,露出背面用铅笔反复描摹的五个字——
"林絮白,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