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清晨总是带着湿润的草木香。我推开木窗,看着薄雾在山间流淌,远处梯田里已经有村民在劳作。三个月了,自从长白山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后,我们在这里休养生息,仿佛与世隔绝。
"小俞!下来吃早饭!"王胖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声响。
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手腕上那道淡青色的疤痕——青铜门留下的印记。它不再疼痛或发光,但每当我触碰它,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悸动,像是遥远的心跳。
楼下,吴邪正在整理一堆古籍,张起灵则安静地坐在角落擦拭他的黑金古刀。王胖子围着围裙,把一锅冒着热气的粥端上桌。
"今天可是胖爷我的拿手好菜,野菌瘦肉粥!"他得意地宣布,"山上刚采的新鲜松茸,城里人花大价钱都吃不到这么地道的!"
我深吸一口气,香气直冲脑门:"胖子,你将来不开个饭店真是浪费人才。"
"那是!"王胖子给我盛了满满一碗,"不过胖爷我更想在潘家园开个古董店,到时候你们都来入股啊!"
吴邪笑着摇头:"得了吧,你那点眼力,别把真品当赝品卖了。"
大家说笑着吃早餐,气氛轻松愉快。这样的日常让我感到无比珍贵,尽管我仍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已经模糊的"原来世界"。家人朋友的面孔、生活细节,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辨不清五官。
"今天我去趟镇上,"吴邪喝完最后一口粥说,"需要带什么吗?"
"帮我带几本笔记本和笔,"我请求道,"我想把还记得的事情写下来。"
张起灵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自从青铜门一役后,他对我更加...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保护过度,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我和你一起去。"他突然说,收起黑金古刀。
吴邪和王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王胖子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啊,突然想起来我和村长约好今天去帮他修房顶。小吴,你一个人去镇上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吴邪迅速接话,"你们...呃...好好看家。"
这种刻意的撮合已经不止一次了。我低头喝粥以掩饰发热的脸颊,余光看到张起灵耳尖也微微泛红。
早饭后,吴邪独自出发去镇上,王胖子也溜得不见人影,木屋里只剩下我和张起灵。他坐在门廊上修理一把旧伞,我则坐在旁边翻看吴邪留下的古籍。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发现自己常常这样偷看他,试图读懂那张鲜少表露情绪的脸背后隐藏的想法。他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想问什么?"他突然开口,手上修理的动作没停。
我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肯定注意到我的目光了:"我...我只是好奇,你在想什么。"
他停下手中的活,看向远处的山峦:"想雨...快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飘来几片乌云。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们匆忙收拾东西退回屋内,但还是被淋湿了些许。
张起灵递给我一条干毛巾,我道谢接过,不经意间手指相触,一股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我们都愣了一下,迅速分开。那种感觉...就像在青铜门前我们合力封印时的能量流动,但微弱得多。
"你也感觉到了?"我小声问,"那种...连接?"
他点点头,眼神深邃:"封印的残留。会随着时间消失。"
不知为何,这个答案让我有些失落。我宁愿相信那是我们之间特有的联系,而不是什么法术的副作用。
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我们并肩坐在门边,看着雨幕将远处的山景模糊成水墨画。
"张起灵,"我鼓起勇气问出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决定带我走?在吴山居第一次见到我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雨声填补着沉默的空隙,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宁。
"你像迷路的人。"最终他轻声说,"但眼里有光...不像她。"
我知道"她"指的是黎霜,我的前世。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暖。他看到了俞桑,而不只是大祭司的转世。
"我有时候会想,"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疤痕,"如果记忆完全恢复,我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张起灵突然转向我,眼神异常认真:"你就是你。记忆不会改变本质。"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我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是啊,无论记起什么或遗忘什么,此刻的我是真实的,我的选择是我的。
正当我想回应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张起灵瞬间警觉起来,示意我退后,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
"谁?"他沉声问。
"打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我是省城来的历史学教授,听说村里住了几位懂古董的专家,想请教一些问题!"
张起灵微微放松,但眼神依然警惕。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戴着圆框眼镜,浑身被雨淋得湿透,看起来确实像个学者。
"请进。"张起灵侧身让路,但姿势依然保持随时可以出击的状态。
教授进门后连连道谢,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我在研究这一带的古代祭祀文化,听说几位曾经接触过类似的遗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手腕的疤痕上,瞳孔微微收缩。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和张起灵都注意到了。
"这位是?"教授调整表情,微笑着问。
"我妹妹。"张起灵不动声色地站到我和教授之间,"你有什么问题?"
教授推了推眼镜,开始讲解照片上的石刻符号。我假装感兴趣地听着,但心思全在他刚才那个眼神上——他认识这个印记!
谈话持续了约半小时,教授表现得像个纯粹的学者,但每当张起灵不注意时,他的目光就会飘向我,带着一种隐秘的探究。更奇怪的是,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表带下隐约露出一抹青色——青铜锈迹?
雨停时,教授终于起身告辞:"今天受益匪浅!我住在村口的招待所,可能还会叨扰几日,希望不会打扰到各位。"
张起灵冷淡地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立刻关上门,神情凝重。
"他不是普通学者。"我小声说。
"嗯。"张起灵检查了门锁,"手表下有青铜锈。可能是守门人的残党。"
我心头一紧:"他们还在找我?为什么?门已经封印了。"
张起灵摇头:"不清楚。但你需要小心,不要单独行动。"
当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站在一个陌生的祭坛上,四周环绕着无数青铜铃铛,但没有声音。祭坛中央有一口井,井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张起灵的脸!他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我惊叫着醒来,发现全身被冷汗浸透。窗外月光皎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悄悄下床,从窗户看到张起灵正在练刀,黑金古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动作比平时更加凌厉。
突然,他停下动作,转向我的窗口,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我们隔空对视,谁都没有动。那一刻,我再次感受到那种奇特的连接,比白天更加强烈——不是能量流动,而是一种情绪的共鸣。他在担忧,在恐惧,但不是为他自己。
次日清晨,吴邪从镇上回来,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那个教授在打听小俞!村里杂货铺老板说,他问了很多关于'手腕有特殊印记的姑娘'的事。"
王胖子立刻炸了:"这老小子果然有问题!要不要胖爷我去'问候'他一下?"
"别打草惊蛇。"吴邪按住冲动的王胖子,"我们先观察一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起灵一直沉默,但眼神冷得吓人。早餐后,他悄悄把我拉到一旁:"今天跟我上山。"
没有解释,但我信任地点头。我们告诉吴邪和王胖子要去采药,然后带着背篓和工具上了后山。
山路崎岖,张起灵却如履平地。我跟在他身后,努力不落下。半山腰有一处平台,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雨村和远处的山路。
"看。"张起灵指向村口招待所。透过窗户,我们看到教授正在桌前研究什么,桌上摆着几块青铜色的物体。
"他在研究铃铛碎片?"我猜测道。
张起灵点头:"很可能。但不止如此..."
他话没说完,教授突然抬头看向窗外,仿佛感应到我们的目光。我们迅速隐蔽,但已经打草惊蛇。
"他发现我们了。"我紧张地说。
"没关系。"张起灵镇定自若,"今晚我和吴邪会去他房间搜查。你和胖子留在家里。"
我正想抗议这不公平,突然感到手腕上的疤痕一阵刺痛。与此同时,教授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一块刻有符文的青铜板!虽然看不清细节,但那纹路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认识那个..."我喃喃自语,"那是...我的名字?"
张起灵猛地转向我:"什么?"
"不,不是我的,是黎霜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块青铜板是...名册!上面记录着所有大祭司候选人的名字!"
张起灵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不知道..."我困惑地摇头,"它就这么出现在我脑子里..."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我快速下山:"我们回去。现在。"
回村的路上,那种刺痛感越来越强烈。经过一块光滑的岩石时,我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表面,手指竟然自动在上面划出复杂的符文!
"张起灵!"我惊恐地喊,"我控制不了我的手!"
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腕,用某种手法按压几个穴位,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才慢慢消退。岩石上留下的符文闪着微弱的青光,然后渐渐消失。
"记忆在恢复,"他沉声说,"比预期的快。"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忐忑地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先回去。晚上不要出门。"
这种含糊其辞反而让我更加不安。回到木屋后,我借口累了回房休息,实际上却辗转反侧。那个符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教授会有记录大祭司名字的青铜板?最重要的是...张起灵在隐瞒什么?
傍晚时分,我听到楼下传来争执声。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听到吴邪压低的嗓音:"太危险了!如果真是守门人残党,他们可能设了陷阱!"
"必须确认。"张起灵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手上有唤醒她前世记忆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王胖子问。
一阵沉默后,张起灵轻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但吴邪的反应很激烈:"不行!上次差点害死她!"
什么上次?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心跳加速,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张起灵一直在阻止我恢复记忆?
晚饭时气氛明显不对劲。吴邪和王胖子异常安静,张起灵则更加沉默寡言。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但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假装入睡。听到张起灵和吴邪轻手轻脚地出门后,我立刻爬起来,从窗户翻出去,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村口招待所只有一盏灯还亮着——教授的房间。我看到张起灵和吴邪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户爬了进去。几分钟后,里面传来打斗声和家具倒地的巨响!
我正犹豫是否该去帮忙,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我耳边低语,"除非你想害死他们。"
我僵硬地点头,那人松开手。转身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穿着黑色夜行衣,眼神锐利如鹰。
"你是谁?"我小声问。
"朋友,"她简短地回答,"张起灵没告诉你有人在监视雨村?那个教授只是个诱饵。"
我心头一震:"什么?那真正的危险是..."
话音未落,招待所方向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整面墙被炸开!火光中,我看到张起灵和吴邪被冲击波掀翻在地,而教授站在废墟中,手里举着一块发光的青铜板——正是白天我看到的那块!
"俞桑!"教授——现在明显不是普通学者了——高声喊道,"我知道你在附近!想要他们活命,就出来见我!"
我本能地想冲出去,但黑衣女子死死拉住我:"等等!看那边!"
阴影中,十几个黑袍人无声地包围了现场。他们手持各种青铜法器,其中一人拿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东西——聚魂铃!
"守门人..."我浑身发冷,"他们真的回来了。"
张起灵和吴邪已经被制服,王胖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帮忙,但也很快被按倒在地。教授——显然是守门人的新首领——环顾四周,继续喊话:
"俞桑,或者我该叫你黎霜大人?我们知道你在这里。你的'守护者'们已经失败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张起灵对你隐瞒了什么?"
他的话像毒蛇一样钻入我的耳朵。什么真相?张起灵隐瞒了什么?
黑衣女子紧握我的手臂:"别听他的!他们在挑拨离间!"
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长白山上,张起灵给我喝下的那杯苦药;每次我记忆要恢复时,他那种紧张的眼神;吴邪说的"上次差点害死她"...
"我必须去。"我挣脱女子的手,"我不能让他们为我而死。"
"愚蠢!"她咬牙切齿,"你正是他们的目标!"
但已经晚了。守门人首领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转向我们的藏身处:"啊,找到你了。"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聚魂铃被摇动!剧痛贯穿我的大脑,我尖叫着跪倒在地。黑衣女子想扶我起来,但为时已晚——黑袍人已经包围了我们。
"黎霜大人,"首领虚伪地鞠躬,"终于见面了。"
我不是黎霜!我想大喊,但铃声夺走了我的声音。恍惚中,我看到张起灵疯狂地挣扎,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愤怒。
"别担心,亲爱的守护者,"首领嘲讽道,"我们不会伤害她。相反,我们要帮她找回被你们封印的记忆——全部的记忆。"
他举起青铜板,上面的符文开始发光。与此同时,我手腕上的疤痕也灼热起来,两种光芒相互呼应。
"看啊,"首领的声音充满蛊惑,"这是你的真名,你真正的过去。张起灵一直害怕你想起来的事情..."
我竭力抵抗,但光芒越来越强,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最后的意识中,我看到张起灵终于挣脱束缚,黑金古刀在月光下划出死亡的弧线,然后...
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知觉。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颠簸的移动,然后是熟悉的草药香。睁开眼,看到我正躺在一辆行驶的货车后厢,张起灵守在旁边,脸上有新添的伤口。
"醒了?"他轻声问,眼神中混合着担忧和如释重负。
"发生了什么?"我声音嘶哑,"其他人呢?"
"安全。"他简短地回答,"吴邪和王胖子留在雨村善后。我们前往巴乃。"
"巴乃?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那里有张家古籍。关于你的记忆...和如何控制它。"
我这才注意到手腕上多了一条新的红绳,比之前的更加精致复杂。它压制了疤痕的灼热感,但也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隔阂,仿佛与世界之间多了一层薄纱。
"你又一次封印了我的记忆?"我质问,声音因受伤而颤抖。
张起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是封印...是保护。那些记忆会吞噬你。"
"我有权自己做决定!"我挣扎着坐起来,"不管多痛苦,那是我的一部分!"
他罕见地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不明白...上次你差点..."
"差点什么?"我逼问,"死亡?疯狂?还是变成黎霜?"
货车突然一个急刹车,我们同时向前栽去。张起灵本能地护住我,自己却撞在车厢壁上。近距离下,我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和恐惧是如此真实,让我的愤怒稍稍平息。
"给我一个理由,"我低声请求,"一个让我继续信任你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轻轻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那种奇特的连接瞬间增强,我感受到他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恐惧、担忧、自责,还有...一种深沉而克制的情感,强烈到令人心痛。
"因为这次,"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我想找到不失去你的方法。"
这种心灵感应只持续了几秒钟,却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当我们分开时,我看到他眼中罕见的脆弱。
货车继续颠簸前行,驶向未知的巴乃,驶向更多等待揭晓的秘密。但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变薄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