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分停了下来。司机——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族汉子——用浓重的口音告诉我们只能送到这里,前面的路需要自己走。
张起灵递给他一卷钞票,低声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方言,然后帮我爬下车厢。夕阳将群山染成血色,远处隐约可见几缕炊烟,但周围荒无人烟。
"巴乃还有多远?"我活动着僵硬的四肢问道。
"三天路程。"张起灵检查了一下背包,"但我们需要绕道。"
"因为守门人?"
他点点头,眼神警觉地扫视四周:"他们会在主要路线设伏。"
我们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进入山林。张起灵走在前面,步伐轻得像猫,不时停下来倾听周围的动静。我尽量模仿他的动作,但城市长大的我显然缺乏这种野外生存技能,几次踩断树枝的声响都让他皱眉回头。
夜幕降临时,我们在一处岩壁下找到了避风的地方。张起灵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邃的阴影。
"吃点东西。"他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片肉干,自己却只喝了点水。
"你不吃吗?"我接过食物问道。
"不饿。"他简短地回答,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片干草药,"这个,睡前吃。"
我认出这是之前他给我喝过的安神茶原料,不由得皱眉:"又是为了压制我的记忆?"
"为了让你睡个好觉。"他纠正道,但眼神有些闪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草药含在舌下。苦涩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扩散,带来一种奇特的清凉感。张起灵观察着我的反应,似乎在确认药效。
"为什么去巴乃?"我借着火光研究他的表情,"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张家古籍。"他用树枝拨弄着火堆,"关于'钥匙'和青铜门的完整记载。"
"你知道多少没告诉我的事情?"我直视他的眼睛。
火光照耀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很多。"
这个坦诚的回答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接话。夜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窃窃私语。远处传来某种夜枭的啼叫,凄厉而孤独。
"你害怕我想起一切后会变成黎霜吗?"我终于问出这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张起灵的手指微微收紧,捏碎了手中的枯枝:"我害怕你消失。"
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震。不是害怕我变成邪恶的大祭司,而是害怕"俞桑"这个存在本身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追问,他突然抬手示意安静,同时迅速踩灭火堆。黑暗中,他的身体紧绷如弓,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他压低声音,"至少五人,带着金属器物。"
青铜器?守门人?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向手腕上的红绳。张起灵迅速收拾好背包,拉着我躲进岩壁深处的一道缝隙中。
"别出声。"他在我耳边轻语,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们屏息等待。约莫十分钟后,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接着是低沉的交谈声。我听不懂内容,但从语调判断,对方确实在搜寻什么。
"不是守门人。"张起灵眉头微蹙,"本地口音。被收买了。"
他温热的手掌覆在我手上,轻轻写下三个字:跟 我 走。
我们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岩壁移动。月亮被云层遮住,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就在我以为我们已经安全时,我的脚绊到了一根隐蔽的藤蔓,整个人向前栽去!
张起灵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我的腰稳住我,但几块松动的石子已经滚落下去,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晰的响声。
"那边!"远处立刻有人喊道,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来。
"跑!"张起灵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向密林深处冲去。
树枝抽打在脸上,荆棘勾扯着衣服,但我顾不上疼痛,只知道必须跟上张起灵的步伐。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叫喊声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绝对是青铜器!
"分头走!"张起灵突然停下,塞给我一个小布袋,"里面有指南针和药。向北走,天亮前会看到一条溪流,沿着它向西。我甩开他们就来找你!"
"不!"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一起走!"
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断取代:"听话。"
说完,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自己则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很大声响吸引追兵。我想追上去,但理智告诉我分开确实更安全。咬着牙,我按照他指示的方向跑去。
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山林中穿行是我这辈子最恐怖的经历之一。每一声夜枭啼叫都让我心惊肉跳,每一根突然拂过脸颊的树枝都像是追兵的手。小布袋里的指南针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是我唯一的指引。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体力几乎耗尽,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我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就滑入一个黑暗的洞口,顺着陡峭的斜坡一路滚落,最终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眼前金星乱冒,我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某种古老的气息。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找出手机,用微弱的屏幕光照亮周围——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通道,墙壁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
"古墓?"我喃喃自语,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通道向前延伸,尽头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按理说我应该待在原地等张起灵来找我,但某种难以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向前探索。那些墙上的符号...我竟然能认出其中几个!
"祭...献...门..."我轻声读出辨认出的字符,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些知识显然来自黎霜的记忆。
通道尽头果然是一个墓室,约莫二十平米大小,中央放着一具石棺,四周墙壁上绘满了色彩斑驳的壁画。手机光线太弱,我只能勉强看清最近的一幅——画中一个身穿祭司长袍的女子站在高台上,手中高举某种器物,台下跪满了人。女子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姿态让我浑身发冷...太熟悉了。
"不..."我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石柱。就在这时,手机电量耗尽,屏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听到远处滴水的声音,还听到...某种金属的轻微震动?
叮...叮叮...
是青铜铃铛!墓室里有青铜铃铛!我本能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似乎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越来越清晰。手腕上的疤痕开始发热,红绳却奇怪地没有任何反应。
"张起灵..."我颤抖着呼唤他的名字,仿佛这是一句能驱散恐惧的咒语。
铃声中,画面开始在我眼前闪现——我(黎霜!)站在高台上,手中确实拿着一个青铜铃铛。台下不是普通的信徒,而是被铁链锁住的囚徒!一个接一个,囚徒被带到台前割喉,鲜血流入台下的沟槽,形成诡异的图案...
"不!停下!"我捂住眼睛,但画面依然在继续。这不是记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她!)在享受这种杀戮,享受鲜血带来的力量!
"俞桑!"
遥远的声音穿透幻觉,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熟悉的草药香驱散了血腥的幻象。
"张...起灵?"我虚弱地抬头,看到他的脸在微弱的手电光下紧绷着,眼中满是担忧。
"我在这里。"他简短地说,一只手仍紧握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用手电筒扫视墓室,"你看到了什么?"
"祭祀...血祭..."我语无伦次地说,"她在杀人...很多人...我..."
张起灵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黎霜的记忆。这里是她主持过祭祀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惊恐地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手电光照向石棺。棺盖上刻着一行大字,我下意识地读出来:"'大祭司黎霜在此献祭三百生灵,以通神明'..."
读完后我才震惊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认出了这种古老文字!张起灵的手在我肩上收紧,几乎有些疼痛。
"我们得离开。"他果断地说,"这里的青铜器会触发你的记忆。"
就在这时,手电光照到了墓室角落的一堆器物——青铜铃铛、酒杯、匕首...全都覆盖着绿色的铜锈。更可怕的是,那些铃铛正在无风自动,发出只有我能听到的诡异铃声!
"它们在响..."我捂住耳朵,"为什么你能让它们停下?"
张起灵脸色骤变:"我没碰它们。"
我们同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是我在无意识中让这些铃铛震动!这个认知让我如坠冰窟。黎霜的能力正在我体内苏醒,而我完全控制不了它。
"看着我。"张起灵突然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你不是她。记住你是谁——俞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喜欢吴邪讲的笑话,讨厌王胖子煮的苦茶,害怕蜘蛛但从不承认。"
他罕见的长篇大论让我愣住了。他说得对,我是俞桑,我有自己的喜好和恐惧,不是那个嗜血的大祭司。随着这种认知回归,铃声渐渐减弱,最终停止。
"好点了?"他轻声问,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双腿一软向前栽去。张起灵稳稳接住我,将我打横抱起。靠在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睡一会儿。"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带你出去。"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任由黑暗吞噬意识。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某个平坦的地方,然后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在身上。
"...必须加快速度..."远处传来张起灵的声音,似乎在和谁说话,"...巴乃的古籍...唯一的方法..."
我想睁眼看看他在和谁交谈,但沉重的困意拖着我坠入梦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血祭的场景,但这次有所不同——当黎霜转身时,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和我一样的恐惧,仿佛她也只是一个被某种力量控制的傀儡...
"俞桑。醒醒。"
张起灵的声音将我从噩梦中拉回。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木屋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板上。他坐在床边,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似乎一夜未眠。
"这是哪?"我挣扎着坐起来,全身肌肉酸痛。
"猎户的木屋。"他递给我一杯温水,"离古墓两小时路程。"
记忆逐渐回笼——逃亡、古墓、血祭的场景..."那些追兵呢?"
"甩掉了。"他简短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你睡着时...说了些话。"
"什么话?"
"'门不止一个'。"他观察着我的反应,"你还说'七个门,七个钥匙,同样的命运'。"
我瞪大眼睛:"我完全不记得...这是黎霜的记忆?"
张起灵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部分正确。青铜门确实不止一处,但历史上只有三位'钥匙'被记录。"
"包括我?"
"包括黎霜。"他纠正道,"你不是她。"
这种坚持让我心头一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疑问:"那其他'钥匙'呢?她们...怎么样了?"
张起灵移开视线:"都死了。在封印门的过程中。"
这个残酷的答案让我如坠冰窟。所以这是我的宿命?成为"钥匙",封印门,然后死亡?
"不。"张起灵突然握住我的手,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这次不同。我们去巴乃就是为了找到不同的方法。"
"什么方法?"
"张家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秘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需要'钥匙'和'守护者'共同完成,但...很危险。"
我还想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张起灵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黑金古刀已经握在手中。
"放松,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王胖子的圆脸出现在门口,"哎哟喂,可算找到你们了!"
"胖子?"我惊讶地下床,"你怎么..."
"小吴和我一路追踪守门人,"他喘着气解释,"发现他们在这片山区活动频繁,就猜你们可能会遇到麻烦。果然!"
张起灵似乎并不意外:"吴邪呢?"
"在外面放哨。"王胖子递给我们两个包袱,"吃的和换洗衣物。话说你们怎么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古墓。"张起灵简短地回答,接过包袱检查内容。
"古墓?"王胖子眼睛一亮,"有明器吗?"
"胖子!"我忍不住笑了,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古董。
张起灵递给我一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发。巴乃还有两天路程。"
"等等,"王胖子突然严肃起来,"去巴乃的路已经被守门人监视了。小吴建议你们先去羊角山,那里有个张家的秘密藏书点。"
张起灵皱眉:"羊角山...太危险。"
"比硬闯守门人的包围网强吧?"王胖子摊手,"而且小吴说那里有你要找的东西——关于'共生封印'的记载。"
张起灵的表情微变:"他确定?"
"千真万确!"
我困惑地看着他们打哑谜:"什么是'共生封印'?"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一种古老的秘术。'钥匙'和'守护者'共享生命和力量,共同承担封印的代价。"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契约?"
"比契约更深刻。"他的眼神异常深邃,"灵魂层面的连接。"
王胖子咳嗽一声,尴尬地摸摸鼻子:"那啥...我去看看小吴。你们...慢慢聊。"
他溜走后,屋内陷入沉默。我消化着这个信息,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共享生命和力量?灵魂连接?这听起来既神奇又令人畏惧。
"这种秘术...能避免'钥匙'死亡?"我小心翼翼地问。
张起灵点头:"理论上。但从未成功实施过。"
"为什么?"
"条件苛刻。"他移开视线,"需要完全的信任和...情感共鸣。"
我脸颊发热,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张起灵也罕见地显得有些局促,转身去整理背包。
"所以...我们现在去羊角山?"
"嗯。"他点头,"更近,三天路程。"
"守门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应该不知道。"他递给我一把匕首,"防身用。路上教你基本技巧。"
我接过匕首,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武器,更是一种象征——张起灵开始把我视为能共同战斗的伙伴,而不只是需要保护的对象。
屋外传来吴邪和王胖子的交谈声,隐约听到"分头行动"、"诱饵"等词。张起灵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将一根新的红绳系在我手腕上,这条比之前的更精致,编织着细小的青铜珠。
"暂时压制记忆和能力。"他解释道,"直到我们找到安全的方法。"
我点点头,任由他的手指在我腕间流连片刻。这种触碰带来的安心感远胜任何语言。
"张起灵,"我鼓起勇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如果实施这个'共生封印',对你有什么影响?"
他深邃的眼睛望向我,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分享你的痛苦,分担你的命运。"
"这值得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准备好就出发。路还长。"
这句话像是一个隐喻。是的,前方的路还很长,充满未知和危险。但至少,我们不再独自行走。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就像我们之间逐渐清晰的连接,温暖而真实。无论羊角山藏着什么秘密,无论"共生封印"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知道自己不再恐惧。
因为这次,我们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