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弦归

［爱素］待弦归·6

【松风乱书帙】

竹影筛金碎，古阁墨香凝。

午后藏书阁静极，素世执麈尾拂扫层架积尘。日光透过高窗棂，将飞舞的微尘照成金粉。爱音盘坐在地，膝上摊开《水经注》孤本正誊写补注，忽有阵穿堂风过，“哗啦啦”掀飞十数纸稿，雪片般扑向素世脚边。

“哎呀！”爱音猛扑过去擒拿飞纸，广袖带倒松墨砚台。浓黑墨汁泼溅如瀑，直扑素世雪青裙裾下摆——她竟不退反进抬脚，足尖勾住歪倒的砚台边沿，裙摆旋开半圆稳稳托住，泼天墨浪霎时凝在纱罗间，墨珠悬垂欲滴不落。

爱音扑跪在墨潭前仰头，正撞见素世微提裙裾的足尖。纱罗吸饱墨汁沉甸甸垂坠，露出罗袜边一抹伶仃踝骨，墨色衬得那骨节莹白胜玉。心跳如擂鼓撞进耳膜，她鬼使神差伸手，指节蹭过踝骨想拂去一滴将坠的墨——温热的唇却比指尖更快贴上凉滑皮肤。

唇瓣沾墨的湿凉与肌肤的温软同时炸开。素世足踝骤然绷紧如弦，麈尾柄“嗒”地砸在地砖上，震得满室尘埃乱舞。爱音慌撤，下唇一抹墨痕亮得刺目。素世垂睫看着裙摆墨迹晕染成山峦，声线稳得听不出裂纹：“罚你重誊《水经注》全卷。”

【冰弦裹绒茧】

丝桐敛寒芒，柔絮护冰霜。

素世调理琴轸，新换的冰弦冷硬硌手。爱音凑到琴案旁啃蜜瓜，汁水滴在琴囊绫子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素世蹙眉抽帕欲拭，爱音却先一步掏出棉布裹指腹，笨拙地绕上最细的第一弦。粗粝布纹摩挲冰弦沙沙作响。

“北疆弓弦也这么裹，”她埋首缠布，“不冻手指头。”缠绕时指节频频蹭过素世按弦的指尖。棉布越裹越厚，冰蚕弦硬是被裹成鼓囊囊的白茧。素世指尖悬在绒茧上，终是没拆：“…像雪地里的蛹。”

“破茧时琴声定吓飞满院雀！”爱音得意笑开，唇畔蜜瓜籽粘在弦边棉絮里。素世食指轻捻，绒絮裹着瓜籽滚落掌心。藏书阁的墨气，幽幽漫过来。

【药臼藏饴糖】

玉杵捣玄霜，甜津沁苦香。

素世持玉杵捣药，石臼里桔梗根块随碾轧声渐成褐粉。爱音抱坛推门而入，浓甜蜜香惊得药气退避三舍。“南诏野蜜！”她掀开桑皮纸封，木勺舀起黏稠金浆滴入药粉。清苦顷刻被甜腻吞噬。

“作甚？”素世杵尖点住她手腕。

“调成蜜丸不苦嘴呀。”爱音趁机又倒半勺蜜，看琥珀脂浆漫过药粉洼陷处。素世未语，捣药声却愈发滞重。玉杵每次提起都黏带蜜丝，褐粉渐凝成深膏。

木勺忽伸到素世唇边，蜜珠将坠未坠。“山长尝尝甜头？”话音未落，素世垂首含住木勺。金蜜浸润舌尖时，眼角瞥见爱音迅速缩回手指——方才她舀蜜时食指浸入蜜中，此刻正偷偷吮去残甜。

药气甜香混杂升腾，素世喉间药膏咽得缓慢，甜得发涩。

【暮色笼归禽】

檐雀呼朋急，巢暖待梳翎。

日跌西檐，素世卷起浸透墨痕的裙幅往浆洗房去。爱音抱着重誊的书稿追到回廊转角，忽见几只灰雀叼着绒絮落在素世厢房屋脊。“快看！”她猛拉素世衣袖，“像要偷您晒的丁香花籽做窝！”

素世顺势转身，怀抱的墨污裙裾散开，未干透的墨晕如山水氤氲。爱音抱着的书稿被风掀页，“嘶啦”撕破半角，残页打着旋贴上素世前襟墨迹。两人手忙脚乱抓纸页，指尖在湿墨上游移相触。

墨汁蹭上素世指节，染黑爱音袖口缠枝莲。灰雀振翅掠过头顶，落下半截绒羽，飘飘荡荡落在素世乌浓鬓角。

“乱套了…”爱音讪笑伸手欲拂羽毛。

素世却侧首避过：“由它。”

发间一点轻白颤颤巍巍，随她走远步伐融进斜晖里。

墨浪泼天终有岸，弦裹厚茧自生温。

唇齿偶沾三分蜜，且纵飞羽落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