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弦归

［爱素］待弦归·7

【烽火照归程】

戍楼雁字断，驿马踏霜频。

栖梧书院阶前青石，被素世的步履磨得异常光亮。北境烽火举时，她执意将爱音那柄惯用的紫竹伞换成玄铁护心镜。三月来，每一封加急军报抵京，她必立于山门最高处，任凭夜露浸透裙裾。檐下新燕已能出巢绕梁，她凝望官道的眼，枯寂如古井。

忽有马蹄声裂开晨雾。一骑墨黑骏马撞破山门，马上银甲浴血，左臂软甲撕裂处缠着渗血的麻布。那身影滚鞍下马，战靴砸地闷响惊飞宿鸟——

“爱音！”素世失声唤出压在喉间百日的名。石阶在她脚下错乱，素来端雅的仪态竟碎在奔涌的裙浪里。她几乎是跌撞着冲下长阶，广袖翻飞似白鹤折翼，扑进那片沾满尘沙与铁锈味的冰冷银甲怀抱。

怀抱僵硬一瞬。爱音染血的指尖刚触到她颤抖的脊背，素世骤然回神！颈侧蹭到的血污、不合礼数的冲撞、周遭生徒惊愕的目光……滔天羞耻吞没她。素世猛地抽身欲退：“…失仪…”

然一句未完，腰肢已被铁臂箍回！染血的指腹狠狠扣住她后颈，未卸的护甲硌得生疼。素世惊喘间抬眼，正撞进爱音燃着血性与灼烫的眼瞳里。铁锈、汗气、血腥味，混着日思夜念的气息劈头盖脸压下。

爱音俯首封缄她的唇，带着战场未褪的凶悍与劫后余生的炽热。唇舌撬开她所有推拒的呜咽，齿关磕碰间尝到血腥的咸。素世指尖揪紧银甲裂缝，从僵硬到战栗，直至化在烈日下这个滚烫的、沾染风尘与创痛的吻里。

【溪涧浣战衣】

银甲浸流碧，赤痕化桃云。

书院后山溪涧清可见底。爱音懒散靠着溪石，左臂布条拆开，一道寸余刀伤翻着新肉。素世跪坐青石，拧干浸透血污的棉布，澄澈溪水霎时晕开淡红涟漪。

“北狄头领的弯刀，”爱音指尖虚划伤口，“再深半分就削到骨头！”语气竟有几分邀功的雀跃。素世不答，只将湿棉布按上伤口。爱音“嘶”地抽气，却嬉笑着去勾她垂落的发带：“山长的手比军医针还利…”

素世拍开她捣乱的指，从药篓拈出碾碎的紫珠草。翠绿草泥敷上伤处时，爱音忽指着溪水喊：“快看！血丝变小鱼了！”素世望去，血色早被溪流揉散成缕缕红烟，倏忽消逝无踪。再抬眼，爱音已偷啄她沾着草汁的指尖。山风掠过，几片早凋的枫叶打着旋落在药篓里，红艳如凝固的血滴。

【墨池藏箭镞】

旧稿补新缺，铁矢镇残笺。

书斋窗下，素世正修补生徒散佚的诗稿。爱音鬼鬼祟祟摸进来，叮当一声将三寸铁箭镞丢进素世洗笔的龙泉青瓷洗。“战利品！”她得意展示箭尾刻的北狄狼头徽，“帮我融了打支簪子？”

素世执笔的手未停，笔尖勾补残缺的“朔气传金柝”，淡声道：“镞尖带血煞。”

“怕甚！”爱音捞出箭镞在袖口胡乱擦拭，“挂书房挡灾…”话音未落，素世忽搁笔，取走冰冷箭镞埋进窗台凤尾蕨盆底。湿润泥土瞬间吞没寒铁。爱音怔怔看那丛青翠：“…当花肥？”

“嗯，”素世蘸墨续写下半句“寒光照铁衣”，笔锋扫过“铁衣”二字时，墨色遒劲如新淬的剑，“待蕨草缠了箭簇，再还你。”

【药炉煨蹄声】

灶上砂锅沸，氤氲说烽烟。

素世守着泥炉煨当归蹄花汤，爱音凑近猛嗅：“香！比北狄抢的牦牛肉还馋人！”说着竟解下腰间弯刀，刀刃“啪”地拍在膳案当烛台。素世瞥了眼寒光凛凛的刀，默默将盛汤的陶碗推远三寸。

“那群蛮子把雪水煮马粪当茶喝…”爱音比划着舀汤，袖口油渍蹭上刀柄。素世忽用竹夹敲她手腕：“羹勺。”爱音懵懂递出马勺，却见素世将弯刀刃面擦净权充托盘，乳白浓汤碗稳稳搁在雪亮刀身上。

“战刀盛羹，”素世眼底掠过狡色，“可配军侯威仪？”

爱音捧刀畅饮，油花沿刃流淌：“明日用它切羊肉，叫弟兄们开眼！”汤碗与刀光一起摇晃，油腥气混入药香。

【尾声：晨妆理旧疤】

青丝绾银簪，指暖熨陈伤。

晨光漫过窗棂时，素世执犀角梳为爱音挽发。新愈的刀伤横贯左臂，愈合的皮肉虬结成暗红蜈蚣。素世指尖蘸着茉莉膏，温热的指腹沿着疤痕起伏的沟壑，极缓极轻地熨过每寸狰狞。

“结疤痒得很。”爱音扭动抱怨，发丝扫过素世手腕。

“忍着。”素世按住她肩，忽将一支木簪插进发髻——簪头寥寥几刀刻出歪斜的箭镞形，正是前日窗台蕨盆里捂热的铁锈染透的檀木。“你的簪。”

爱音摸簪大笑：“铁腥味混着花肥香！”伸手欲搂人。

素世忽低头，唇瓣贴上她臂弯狰狞的疤。

吻痕温软覆过旧创。窗下凤尾蕨新抽的嫩芽，颤巍巍勾住木簪的箭羽。

铁甲吻破胭脂雪，血痕更艳枕边梅。

战刀作盏盛羹暖，新疤尤待旧人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