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蜂蜜,东京夏末的蝉鸣在耳边拉成一片嘶哑的噪音,听得人脑仁发胀。林星遥站在街角一家招牌半旧的网球用品店门口,玻璃门推开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卷着里面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新拍柄皮的淡淡胶味、网球绒毛吸附的灰尘气息,还有隐约的汗味,混杂成一种独属于网球场的、既熟悉又遥远的背景音。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三天了,从那个奇怪的眩晕中醒来,她就成了这个世界的林星遥。十六岁,独自居住在东京一所普通公寓,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只有书桌上几本崭新的高中教材和抽屉里一张被翻得有些卷边的《网球月刊》证明着身份。更荒谬的是,她脑子里清晰地烙印着另一部“人生”——一个名为《网球王子》的动漫世界,从越前龙马踏入青春学园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物、剧情、比赛细节,都历历在目。
甩甩头,似乎想把那些过于清晰的记忆画面驱散。现在,她需要一副新球拍线。货架上陈列着各种型号的线,她指尖熟练地划过包装,最终停在一款标注着“Polyester Tour”的黄色线卷上。职业选手常用的硬线,控球和耐打性的平衡点。
“老板,麻烦穿线,YONEX VCore Pro 97HD,竖线18kg,横线***g。”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报出的参数精确到公斤。
柜台后头发花白的老板推了推老花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参数,尤其是横竖线差压的细微要求,可不是普通爱好者会讲究的。他接过她递来的那支墨绿配色的球拍,触手的分量和精良的做工再次让他心头一动。“好的,小姑娘稍等。你这拍子…可不便宜啊。”
林星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店内一侧。靠墙的长椅上,一个穿着附近某高中运动服的男生正烦躁地抓着头,对着手里一支明显穿了廉价合成线的球拍唉声叹气。旁边放着一个半旧的球包,拉链开着,露出里面几颗磨得有些起毛的练习球。
“又断了?”老板抱着她的拍子走向穿线机,顺口问道。
“是啊!这破线,跟纸糊的一样!才打了两场!”男生抱怨着,语气沮丧,“老板,给我换根最便宜的尼龙线凑合用吧,月底零花钱见底了。”
林星遥的视线扫过那支拍子。拍框结构普通,拍喉处的护线管已经有好几处出现了明显的磨损凹陷,甚至有一处边缘已经裂开了细小的缝隙。再配上廉价的线材和粗暴的击球方式,断线几乎是必然的宿命。她微微蹙眉,几乎是职业本能地开了口:“你的护线管磨损太严重了,尤其是3点和9点钟方向。不更换的话,再好的线也撑不久,还会损伤拍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店内略显沉闷的空气。男生和老板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她。
男生一脸懵:“护…护线管?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地低头翻看自己的拍子,试图找到她说的位置。
老板倒是眼睛一亮,再次仔细打量起林星遥。能一眼精准指出护线管磨损位置和受力点,这可不是普通爱好者能有的眼力。“小姑娘懂行啊!”他赞了一句,对那男生解释,“就是拍框上那些固定线的小套子,磨损厉害了,线直接摩擦拍框,可不就容易断嘛!你这拍,是该换了。”
“换拍?!”男生哀嚎一声,脸皱成一团,“杀了我也没钱啊!”
林星遥没再说话,走到穿线机旁,看着老板开始操作。机器发出规律的低鸣,竖线被拉紧、固定。她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老板操作的手指上。当老板准备卡入第一根横线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等等,横线第一根,张力可以再加0.5kg。拍头位置,初始压力稍高一点,有助于稳定手感和减少掉磅。”
老板的手顿住了,惊讶地看向她。穿线师调整局部张力是门精细的手艺,通常需要经验和反复测试。眼前这个看起来沉静得过分的少女,语气却笃定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在穿线机的电脑面板上微调了参数,重新拉紧那根横线。
林星遥微微点头,目光继续跟随穿线针的轨迹移动,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监工。就在老板完成一个线夹的固定,准备移动线钩时,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线钩角度偏了,向左微调三度。否则下一根线入孔会摩擦到上一根,增加磨损点。”
老板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被无形气场笼罩的压迫感。他从业二十年,第一次遇到一个顾客能如此精确地指出他操作中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小偏差。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线钩角度,再入孔、拉紧。这一次,过程异常流畅顺滑,没有一丝刮蹭的滞涩感。
“神了…”老板忍不住低声咕哝,看向林星遥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惊奇和探究。这哪是什么普通顾客,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店门上的铃铛再次清脆地响了一声,打破了店内凝滞的气氛。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紫色运动服、头发染成酒红色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长期处于指导者位置形成的威严气场。正是青春学园男子网球部的传奇教练——龙崎堇。她似乎是来取预定好的几桶训练用球,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店内。
她的视线首先掠过那个愁眉苦脸的高中男生,随即落在穿线机旁。老板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和额头的汗珠引起了她的注意。接着,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林星遥身上。
少女安静地站在轰鸣的机器旁,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在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专注地锁死在穿线钩和拍框之间,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世上最精妙的戏剧。那种沉静,不是懵懂无知,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专注与笃定,仿佛周遭的世界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龙崎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她在网球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见过无数天才少年,也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这女孩身上有种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场”。那不是选手在场上拼杀时外放的锐气,更像是一种内敛的、掌控全局的底蕴,如同深潭静水,底下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她走到柜台边,没有立刻招呼老板,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这时,那个还在为护线管发愁的高中男生,大概是觉得无聊,随手拿起旁边筐里一颗旧网球,对着墙壁“砰、砰”地颠了起来。动作很随意,没什么章法,球撞在墙上的声音单调而凌乱。
林星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被打扰的不悦,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评估。她的视线终于从那台穿线机上移开,落在那颗跳跃的网球上,只看了两秒钟。
“重心太靠后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球撞墙的噪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静,“引拍时手腕没有固定,导致拍面在触球瞬间轻微开合。击球点总在拍框下半区,力量传导不充分,所以球速起不来,旋转也不够。”她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男生又一次挥拍的动作,“刚才这一下,小臂发力过猛,还有你的肩膀,长此以往容易劳损。”
“啊?”男生颠球的动作猛地僵住,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一边。他傻愣愣地看着林星遥,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的震惊。他确实感觉肩膀时不时会酸,但从来没深究过原因!
老板也彻底停下了手里的活,张着嘴,看看男生,又看看林星遥,最后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龙崎堇。老太太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勾起了一抹极其玩味、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笑意。那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猎人锁定目标时特有的精光。
龙崎堇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男生,也没有去拿她的训练球。她向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到了林星遥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她仔细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林星遥,目光从她沉静的眼眸,落到她自然垂落、指节分明的手上,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
“小姑娘,”龙崎堇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直接切入了核心,“你对网球的理解,很深啊。光是看着穿线,听着颠球,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她指了指那个还在揉肩膀的男生,“他那个问题,我看了他颠十下球才确定,你两下就看穿了。还有这穿线的手艺…老板,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是按她说的在调吧?效果如何?”
老板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如捣蒜:“神了!真是神了!拉线顺滑得不得了!她指出的那些小地方,我干了这么多年都容易忽略!这小姑娘…绝对是行家!”他看向林星遥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龙崎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她不再兜圈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星遥,仿佛要穿透她沉静的外表,看清里面蕴藏的究竟是何等惊人的宝藏。
“我是青春学园男子网球部的教练,龙崎堇。”她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运动人特有的力量感,“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看看’球?我们青学网球部,正缺一双像你这样…‘毒’的眼睛。”她刻意在“毒”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拒绝的邀请和深切的期待,直刺向林星遥。
林星遥看着眼前这只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有力的手,听着“青春学园男子网球部”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心脏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一根无形的弦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悠长而微颤的回音。那些属于另一个次元的记忆碎片——越前龙马拽拽的“まだまだだね”,手冢国光镜片后冰封般的眼神,不二周助永远含笑的嘴角,还有其他网球正选的训练日常,瞬间变得无比鲜活,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青学…命运的齿轮,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咬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