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崎堇那声洪亮的招呼，如同按下了球场的静音键。所有的喧嚣——网球撞击拍面的爆响、鞋底摩擦地面的锐鸣、少年们奔跑呼喝的呐喊——在刹那间被抽离。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夏末午后的热浪无声地蒸腾，以及几十道目光汇聚而来的、沉甸甸的重量。

林星遥站在铁丝网外，隔着细密的菱形网格，迎接着这片无声的审视风暴。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身影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姿态各异。有人保持着挥拍后僵硬的收势，有人微张着嘴忘了合拢，有人抱着几颗网球停在半路，脸上统一写着巨大的问号。

一个背着球包、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生？

站在龙崎教练身边，被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

惊愕、好奇、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雄性领地本能的排斥感，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泛起细微的涟漪，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喂喂…什么情况？”

“女生？教练带个女生来干嘛？”

“参观的吗？不像啊…”

“背着球包呢，难道是新部员？可我们这是男子网球部啊！”

龙崎堇对这片骚动恍若未闻，脸上依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老狐狸笑容。她动作利落地拉开铁丝网上那扇吱呀作响的小门，朝林星遥做了个“请”的手势，“小林，进来吧。地方不大，但足够这群小子折腾了。”

林星遥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颔首，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性的门槛。脚下的地面是坚实的硬地，带着被阳光炙烤后的余温。混杂着汗水、橡胶和青草的气息瞬间浓郁起来，将她彻底裹挟进这个充满雄性荷尔蒙的世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好奇地扫描着她的每一个细节。

“都愣着干什么？”龙崎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列队！一分钟！”她的命令简洁有力，如同军令。

原本散落在球场各处的身影瞬间动了起来，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球拍被迅速收好，散落的网球被飞快捡起，少年们以惊人的效率奔跑、归位。不到一分钟，一支穿着统一蓝白队服、高矮不一却站得笔直的队伍，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教练和林星遥面前。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和脖颈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但眼神都聚焦在一点——龙崎教练和她身边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咳，”龙崎堇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声音洪亮地宣布，“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星遥，从今天起，担任我们男子网球部的助教！”

林星遥微微一愣，然后无奈的看向龙崎教练，眼神仿佛是在说“不是说好只是先过来看看吗”龙崎堇余光瞥到，心虚的转过头去

林星遥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从刚刚隔着铁丝网看见他们的那一刻起自己不就已经确定了嘛

然而听完龙崎堇的话更加炸裂的是整个网球队

“助教？！”

“开什么玩笑？！”

“女的？！”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助教”两个字清晰地砸下来时，队伍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惊愕、质疑、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水波般在队伍中扩散开来。

站在前排中央，气质沉稳温和的大石秀一郎眉头立刻担忧地蹙起，下意识地用指尖揉了揉眉心，看向身旁的手冢国光。作为副部长，他深知助教这个位置的责任，更明白一个“女生”出现在男子网球部核心位置可能引发的诸多问题和磨合难度。手冢国光站得笔直如松，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注视着林星遥。

旁边，有些酒红色头发、脸上贴着OK绷的菊丸英二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碧绿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毫不掩饰的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像只看到新奇玩具的猫。“诶诶？助教？好厉害喵！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耶！”他小声嘀咕着，用手肘捅了捅身旁面无表情的乾贞治。乾贞治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手中的笔记本和笔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上下打量着林星遥，似乎已经在脑海中开始建立她的“数据模型”。

队伍后排，身材高大壮硕的桃城武咧着嘴，挠了挠他那头刺猬般的短发，直言不讳地大声问道：“教练！助教？她…她能教我们什么啊？”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他旁边，海堂薰的眉头紧锁，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蛇，专注而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强烈的领地意识，紧紧盯着林星遥，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极具标志性的：“嘶…”仿佛在无声地质问她的资格。

站在海堂和桃城附近，一个身材同样结实、看起来有些腼腆敦厚的男生——河村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点点的局促，看看林星遥，又看看龙崎教练，最后看了看身边的队员们，也对林星遥充满了好奇。

而站在队伍最边上的不二周助，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那抹人畜无害的温和笑意，眼眸微微弯起，如同月牙。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轻柔而精准地缠绕在林星遥身上，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他似乎比其他人都更早一步察觉到了这位新助教身上那份不同寻常的沉静。

至于越前龙马…他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在龙崎堇宣布“助教”时，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护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球拍拍框，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那份无视，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傲慢和质疑。

林星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质疑、好奇、排斥、审视…如同无形的压力墙。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沉静的湖水，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日后将响彻全国网球界的面孔。那份过分的平静，反而在喧嚣的质疑声中，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安静！”龙崎堇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瞬间压制了所有的议论。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桃城和海堂，带着警告的意味，最后落在林星遥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林助教的能力，是我亲自确认的。她的眼睛，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至于她能教什么…”龙崎堇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现在，各就各位，继续训练！”

命令下达，队伍却没有立刻散开。少年们的目光依旧粘在林星遥身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气氛有些僵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声音，从队伍的后方响起：

“喂！新来的助教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留着刺猬头、表情带着几分轻浮和不忿的男生——正是二年级的荒井将史——正斜睨着林星遥，手里抛玩着一颗网球，语气充满了戏谑和不信：

“既然教练说你很厉害，那敢不敢…接我几球试试？”他刻意加重了“试试”两个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他身边几个同样属于非正选的队员也跟着起哄，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荒井的想法很简单：一个突然空降的女生助教？凭什么？他要当众试试她的斤两！要是连他的球都接不住，看她还有什么脸待下去！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正选队员们的表情各异，手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大石一脸担忧，想要开口阻止；桃城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海堂锐利的眼神更加集中，带着一种评估对手般的专注；菊丸则兴奋地瞪大了眼睛；乾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准备记录；不二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眼神更加玩味；河村紧张地握了握拳，想要进行劝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一直低头擦拭球拍的越前龙马，此刻终于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猫眼从帽檐下抬起，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纯粹的、如同观察新奇生物般的兴趣，落在了林星遥身上。仿佛在说：哦？你要怎么办？

龙崎堇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厉声呵斥荒井的无礼，林星遥却先一步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调子，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杂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砸向荒井：

“规则第24章，第3条，第5款。”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在非正式练习或比赛时间，未经教练许可，队员不得以任何形式向非队员人员发起挑战性对打。违者，视情节轻重，处以扣除部活积分、增加基础训练量，直至暂停部活资格的处罚。”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荒井瞬间变得错愕和僵硬的脸，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行为，符合该条款中‘未经许可的挑战性对打’定义。根据情节，建议处罚：绕场跑二十圈，外加本周基础挥拍练习量翻倍。”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威胁或嘲弄，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荒井张着嘴，脸上的戏谑和不屑彻底僵住，像一幅滑稽的面具。他抛玩网球的手停在半空，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林星遥脚边不远的地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冷冰冰的规则条款在嗡嗡作响。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精确到章条款？！

整个球场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所有正选队员，大石担忧的表情变成了惊讶；桃城张大了嘴；海堂专注审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菊丸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厉害喵”的表情；乾的笔尖终于落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镜片反光剧烈；不二周助冰蓝色的眼眸睁开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浓厚的兴趣；河村则是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手冢国光，镜片后的目光也微微闪动了一下，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少女。

龙崎堇紧绷的脸色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得意和“果然如此”的赞赏。她强忍着没笑出声，板着脸，威严地看向荒井：“听见了？林助教说的，就是我要说的！荒井，规则背得挺熟啊？二十圈！现在！立刻！马上！挥拍练习，训练结束后补上！”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荒井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周围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狠狠地瞪了林星遥一眼，却在对上她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视线，咬着牙，低着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朝着跑道冲去。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虽然短暂，却在所有人心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女生助教，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至少，她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龙崎堇满意地环视一圈，看到队员们眼中最初的轻视和质疑明显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她大手一挥：“好了！闹剧结束！该干嘛干嘛去！正选队员，准备分组练习赛！林助教，”她转向林星遥，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你随意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队伍终于解散。少年们各自散开，重新拿起球拍，走向自己的练习区域。但气氛明显不同了。窃窃私语声依旧存在，但投向林星遥的目光，少了几分轻慢，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林星遥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走到场边一处相对安静的树荫下，放下球包，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球场。正在做热身运动的桃城和海堂，认真对拉的大石和菊丸，在角落独自练习发球、挥拍时气势惊人的河村隆，拿着笔记本不停记录、眼镜反光的乾贞治，在球场中央监督全局、身姿挺拔如标枪的手冢国光，她的视线一一掠过。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靠近铁丝网的那片区域。

墨绿色的头发，白色的FILA帽子。

越前龙马。

他仿佛完全没受到刚才风波的影响，正独自一人对着墙壁练习击球。动作依旧流畅，带着近乎完美的模仿痕迹。砰！砰！砰！网球撞击在墙壁上，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声响。他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颗跳动的黄绿色小球。

而在另一片空地上，不二周助独自一人。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少了些许惯常的轻松。他正对着发球机，练习着各种刁钻角度的回击，动作优雅流畅，如同在跳一支无声的芭蕾。自从裕太转学，他的练习显得更加专注，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落寞。

林星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当越前又一次完成一组正反手交替击球，停下来喘息擦汗的间隙，她走了过去，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越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擦汗的动作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猫眼从帽檐下抬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惯有的疏离，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有事？

林星遥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她的目光落在越前刚刚击打过的墙壁上，那里清晰地印着几十个几乎重叠在同一个区域的球印，显示出他惊人的控球稳定性。

“模仿得很像。”她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越前听到。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越前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这位新助教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下意识地压了压帽檐，撇撇嘴：“まだまだだね。”语气依旧拽得理所当然。

林星遥的目光移回到他身上，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本质。“南次郎的球风，自由，随性，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游戏感。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而不是刻意复制的模具。”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越前引以为傲的“模仿”外壳。

“你的动作，”她的视线扫过越前握拍的手腕，落在他刚刚完成挥拍的肩线上，“很标准，很流畅，甚至…很漂亮。就像照着最完美的教科书复刻出来的一样。”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嘲讽，只是陈述事实，却让越前握着球拍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但是，”林星遥的视线最终落回越前那双带着倔强和不服输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一字一句地说道，“模仿得再像，终究是别人的影子。网球拍，是手的延伸。而你的手，”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现在只是在努力复刻另一只手的轨迹。什么时候，它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灵魂’？”

“灵魂？”越前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他琥珀色的猫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更深的、被戳中核心的不服气所取代。他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锐利地、带着强烈挑战意味地直视林星遥，仿佛被激怒的小兽。

“まだまだだね！”他再次说出这句口头禅，但语气却不再仅仅是自傲，更带上了一丝被点破心事的烦躁和急于证明什么的冲动。他不再看林星遥，猛地转过身，对着墙壁，更加用力地挥动球拍！

砰！砰！砰！

击球声比之前更加爆裂，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

林星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倔强而略显焦躁的背影。夕阳的金辉洒在球场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激烈的击球声，仿佛是他内心困惑与不服交织的呐喊。

不远处，独自练习的不二周助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微微侧过头。他冰蓝色的眼眸望向林星遥沉静的侧影和越前奋力挥拍的背影，唇角的笑意依旧温和，但那微微睁开的眼缝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带着探究和了然的光芒。这位新助教，甫一登场，就精准地投下了一颗不平静的石子。青学网球部的池水，似乎要开始泛起不同以往的涟漪了。

而球场中央的手冢国光，目光也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星遥所在的方向，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