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和

楚晚宁没有再喝第二勺。他将汤匙轻轻放回碗里，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依旧没有看墨燃，只是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被热汤熨帖过的微哑，却依旧没什么温度：“……行了。出去吧。”

“是！弟子告退！” 墨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颤抖，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雀跃的亮光。他几乎是倒退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在房门合拢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那不是委屈，而是巨大的、沉重的、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释然。

门内，楚晚宁听着门外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放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垂眸看着碗中剩下的汤，热气袅袅，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许久，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碗沿上那几道被墨燃反复热汤时烫出的、粗糙的痕迹。

那笨拙的、执拗的、甚至令人窒息的热忱，似乎……也并非全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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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红莲水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坚冰并未消融，但那道无形的、隔绝两人的壁垒，似乎被那碗温热的鸡汤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墨燃的“赎罪”行动并未停止，甚至变本加厉，却悄然转变了方式，带上了一种被默许后的、更加细致入微的“分寸感”。

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送热水，但不再执着于守在门口等待回应，而是将水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静静放在门口便悄然离去，如同完成一个无声的仪式。

膳食依旧是重头戏，但他不再追求那些大补特补、气味浓烈、卖相可疑的“杰作”。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失传的江南药膳古籍，开始研究如何将药性巧妙地融入清淡的羹汤、精致的点心中。失败依旧很多，厨房里时常飘出焦糊味，但端到楚晚宁案头的成品，开始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一碗清澈见底的竹荪莲子羹，汤色淡雅，几颗饱满的莲子点缀其间，散发着竹荪的清香和莲子的清甜，只有极淡的药香若有似无。

几块小巧玲珑的茯苓山药糕，蒸得松软洁白，点缀着细碎的桂花，入口即化，只余下淡淡的甘甜和山药的温润。

甚至还有一碗用上等血燕和精挑细选的几味温补药材文火慢炖的燕窝羹，晶莹剔透，不见丝毫药渣，只余下温润滋补的气息。

楚晚宁看着这些明显花了无数心思、脱胎换骨的食物，眉头不再紧锁。他依旧沉默，依旧不会表达任何赞许，但至少，他不再说“拿走”。他会拿起筷子或汤匙，沉默地、缓慢地，将那些东西一点点吃完。这无声的接受，对墨燃而言，已是无上的褒奖。

墨燃也学会了“消失”。当楚晚宁处理公务或独自在庭院中静立时，他不再像个无所不在的影子般杵在一旁，而是远远地寻个角落，或是练剑，或是打坐，确保师尊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绝不轻易靠近打扰。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时刻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指尖是否无意识地去按揉腕骨？眉头是否因为疲惫而微微蹙起？步伐是否比平日更显沉重？

一旦捕捉到这些微小的信号，墨燃便会如同被按下了无形的开关。一盏温度适宜的参茶会无声地出现在楚晚宁手边；一件带着阳光气息的、厚薄适中的披风会在他静立稍久时，被悄然搭在旁边的石凳上；甚至连书案上堆积的卷宗，也会在楚晚宁暂时离开时，被墨燃以最快的速度、极其小心地整理得井井有条，墨锭被重新研好，笔尖被清洗干净，一切都仿佛未曾动过，却又处处透着被精心照料的痕迹。

楚晚宁对此心知肚明。他有时会看着手边那杯恰到好处的热茶，目光微微停滞；有时拿起那件带着阳光味道的披风，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一下柔软的布料；有时回到书案前，看着焕然一新的桌面，他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他从不点破，也从不道谢。这种无声的、近乎默契的互动，成了红莲水榭新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