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凉了,喝了伤胃。”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下的一道赦令,又似寒冰深处悄然裂开的一道微隙,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疲惫的妥协,却足以让墨燃那颗濒死的心脏在瞬间疯狂搏动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几乎带起一阵风,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楚晚宁,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极致的惶恐,以及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希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痛极生幻,听错了。
楚晚宁却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如雪的脸上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他侧对着墨燃,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也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坚持的骄傲。那只刚刚拂开墨燃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着,泄露着主人内心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的波澜。
“是!弟子这就去热!马上就热好!” 墨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激动,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他几乎是扑向那张小几,动作笨拙又急切地端起那碗早已凉透、表面凝着一层薄薄油脂的参鸡汤。碗沿还有些烫手留下的旧痕,此刻摸上去却是冰凉的,如同他之前绝望的心境。此刻,这碗凉汤在他手中却成了稀世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像捧着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脚步又轻又快,几乎是飘着冲出了房门,直奔小厨房。那背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乱和孤注一掷的虔诚。
厨房里很快传来锅勺碰撞的轻微声响,还有墨燃压抑着咳嗽、努力控制火候的低语。火光映在他紧张而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房内,楚晚宁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门槛处那滩打翻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绿色药汁上,又移到地上碎裂的青玉药盏残片(那是墨燃第一次撞破他秘密时打碎的),最后,定格在自己那只拢在袖中的、伤痕累累的左腕上。冰冷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强行打破界限的烦躁,有对自身软弱的厌弃,更深处,却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那绝望的执拗所触动的……微澜。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一处陈旧的疤痕,触感微凸而粗糙。
很快,墨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手中端着重新热好的汤碗,袅袅热气蒸腾而上,带着参鸡汤特有的浓郁香气,驱散了几分房内残留的药味和血腥气。他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来,将碗放在书案上离楚晚宁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这一次,他没有再固执地往前推,也没有多言,只是垂着眼帘,屏住呼吸,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楚晚宁的目光扫过那碗汤。汤色澄黄,油星被仔细撇去了大半,几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和药材沉在碗底。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冰冷的眉眼。
沉默,在烛火摇曳的光影里无声蔓延。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终于,在墨燃几乎要窒息的心跳声中,楚晚宁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握神武、画符咒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迟缓,拿起了旁边的白瓷汤匙。
细微的、清脆的汤匙边缘碰触到温热的碗壁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墨燃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只握着汤匙的手,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
楚晚宁舀起一勺汤,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和疏离,缓缓送到唇边。他微蹙着眉,似乎对那过于浓郁的味道本能地排斥,但终究还是张开了薄唇,将那勺滚烫的汤汁抿了进去。
咽下。
仅仅是一勺,一个吞咽的动作。
墨燃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飞快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和汹涌的泪水当场决堤。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他成功了!师尊……师尊喝了他熬的汤!哪怕只有一勺,哪怕带着那样冰冷的抗拒!这对他来说,已是绝境中窥见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