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跟着小太监穿过冗长的回廊时,后颈还泛着凉意。
地牢里霉湿的气味刚从衣角散净,新换的玄色短打又沾了晨露,贴在背上像块冰。
“到了。”小太监在朱漆殿门前停步,压低声音,“殿下自辩时仔细些,左相大人今早喝了三杯参汤,火气比往日更盛。”
殿门“吱呀”推开的刹那,林渊喉结动了动。
金漆蟠龙柱间跪满朝臣,左相崔明远正捏着茶盏冷笑,茶沫子溅在案几上:“小将林渊,上月带八百轻骑绕后截断北戎粮道,这等机变连我朝老将都未必能成——你一个无门无派的外乡小子,如何做到的?”
林渊垂眼盯着青砖缝里的苔痕。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系统在识海轻声提示:“检测到‘身份暴露’风险值78%,建议启动伪装模式。”
“装哑巴?”他昨晚在慕容府偏院反复斟酌过这个计策。
前世他学过哑语,但这世的敌国手语与原世界有细微差别,若贸然比划反而容易露马脚。
倒不如彻底沉默,用眼神和动作制造迷雾。
“问你话呢!”右首的谏议大夫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莫不是做贼心虚?”
林渊缓缓抬头。
他记得原主这张脸生得清俊,眉峰微挑时总带三分懵懂——此刻便将那懵懂揉碎了,换成三分无措、两分茫然,最后五分全沉进眼底,像深潭里的月光。
崔明远的茶盏“咔”地捏出条细纹。
他最见不得这种“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的模样,当年太子就是用这副神情,在他参了二十三道折子后仍稳坐储位。
“传刑具。”他咬着后槽牙道,“本相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夹棍硬。”
“且慢。”
清甜的女声从殿后传来。
林渊余光瞥见月白裙裾扫过青砖,慕容婉儿扶着鎏金香炉缓步上前,鬓边珠花随着动作轻颤,“崔相这是要审犯人,还是要审我慕容府的清客?”
崔明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慕容婉儿是当今皇帝最宠的幼妹,封地在南疆最富庶的三城,连太后都要让她三分。
他干笑两声:“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要替陛下查明——”
“查明什么?”慕容婉儿突然凑近林渊,指尖几乎要碰到他下颌,“查明一个救了三千边军性命的少年,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转身时广袖带起风,吹得林渊额发乱了,“阿渊是我从地牢里带出来的,他若真是细作,我这公主头衔也该摘了。”
殿内死寂片刻。
崔明远攥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最终还是重重一甩袖:“公主既然担保,本相无话可说。”
慕容婉儿没理他,只朝林渊抬了抬下巴:“跟我来。”
偏厅的门“砰”地合上时,林渊听见门闩落下的轻响。
慕容婉儿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月白裙角扫过他鞋尖:“你是真的不能说话,还是不愿说?”她突然停步,指尖点在他喉结上,“我见过哑人,他们急了会比划,会掉眼泪。可你刚才看崔老头的眼神——”她笑了,“像在看一只蹦跶的猴儿。”
林渊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
这是他第三次见慕容婉儿:第一次在牢里,她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幕中,说“我要保你”;第二次在演武场,她捏着马鞭敲他肩甲,说“枪尖偏了三分”;此刻她离他不过半尺,发间的沉水香混着脂粉气涌进鼻端,倒比前两次更让他心跳漏拍。
“罢了。”她突然退开两步,裙裾在地上划出半道银月,“不愿说便不说,先在我府里住着。”她转身时耳坠晃了晃,“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骗我,我能把你送回地牢,也能让你死在地牢。”
深夜的更鼓声敲过三更时,林渊听见窗纸被风掀起一角的轻响。
他原本靠在床头假寐,听见门闩轻响的刹那便翻身坐起。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慕容婉儿立在门口,素白寝衣外只披了件墨绿锦缎披风,发间金步摇垂着的珍珠在夜风中轻颤。
她手里攥着封密信,火漆印还带着温度。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她关上门,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西疆送来的军报里,总夹着些奇怪的密文。”她将信拍在桌上,封泥裂开的声音像声叹息,“你若真不是质子——”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那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林渊望着她眼底的探究与期待。
系统在识海跳出提示:“检测到目标情绪:好奇60%,警惕30%,其他10%(待解析)。”他垂眸扫过桌上的密信,信纸上的字迹清瘦如竹,是萧若雪的笔锋——前世他替她研墨时,总爱盯着她握笔的手看,指节泛着珍珠似的光。
“不说就算了。”慕容婉儿突然笑了,指尖戳了戳他额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她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明日风将军要来,他这人最会看相,你最好——”她顿了顿,“最好还是别露马脚。”
次日清晨的阳光是被风无痕的银甲撞碎的。
林渊正蹲在廊下逗猫,听见甲片相撞的轻响便抬头。
风无痕立在月洞门前,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眉骨处有道旧疤,从额角斜斜划到下颌,倒把原本凌厉的眉眼衬得更像把淬了毒的刀。
“此人命格不稳。”他的声音像寒潭里的冰棱,“不宜久留。”
慕容婉儿正捧着茶盏吹热气,闻言抬眼笑了:“风将军这是在教我做人?他若真是危险之人,早该在演武场捅我刀子了。”她晃了晃茶盏,“再说了——”她瞥向林渊,“我瞧着,倒像块未琢的玉。”
风无痕的目光在林渊脸上停了三息。
林渊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把尺子,从眉骨量到下颌,最后落在他颈间——那里坠着半块玉佩,是前两世遗落的,桃花刻痕里还沾着干涸的血。
“小心走错一步。”风无痕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时甲片相撞的声音渐远,像一把刀被缓缓收回鞘中。
林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玉佩。
系统突然震动:“启动‘共情共鸣’,目标:慕容婉儿。”
他闭眼。
刹那间,各种情绪如潮水涌来——有对风无痕的淡淡不耐,有对崔明远的隐忧,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像春夜的风裹着花香,轻轻挠过心尖。
“这一世……”他望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桃花,低声呢喃,“我要看清命运。”
月上柳梢时,林渊站在廊下仰头望星。
慕容婉儿的寝殿在东跨院,窗纸透出暖黄的光,偶尔有影子晃过——是她在翻书,还是在写信?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刀鞘上缠着的红绳是今早慕容婉儿亲手系的,她说“驱邪”。
此刻红绳在夜风里轻晃,像团跳动的火。
“阿渊?”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渊转身,见慕容婉儿端着盏银耳羹站在廊角,发间金步摇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夜里凉,喝了再睡。”
他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温温的,像块晒过太阳的玉。
慕容婉儿望着他低头喝汤的模样,突然轻笑:“你总这么安静,倒像只……”她歪头想了想,“像只偷腥的猫,明明眼睛亮得很,偏要装成乖模样。”
林渊垂眼盯着汤里的莲子。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在敲一面战鼓。
东跨院的窗纸在月光下泛着暖黄,像块浸了蜜的糖。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时,慕容婉儿已经转身回房。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许久,林渊仍望着那扇窗。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藏着的细铁丝——那是他今早趁扫院子时,从马厩的旧篱笆上拆的。
月亮移到中天时,林渊摸了摸颈间的玉佩。
桃花刻痕里的血渍早已发黑,却依然刺得他皮肤发痒。
他望着东跨院的方向,轻声道:“萧若雪的信,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