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苏媚身上的甜香裹着沉水香的尾调涌进鼻腔,那是她独有的味道——当初他在万花楼初见她时,她倚在朱漆栏杆后轻笑,发间的金步摇坠着蜜蜡香丸,清风拂过,香丸微颤,蜜香混着檀意在暮色里浮漾,他闻了半宿,后来特意寻了西域香匠,照着那味道调了三年,才调出这抹“蜜里沉檀”。
此刻这香气却像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酸,鼻腔里泛起一阵灼热的刺痛。
“苏媚”指尖的同心剑又往前送了半寸,剑尖抵在他锁骨下方,冷意透过单衣渗进皮肤,像一滴冰水顺着血脉滑入心口。
他能听见剑锋与骨骼轻碰的细微“嗒”声,寒意在皮下蔓延,指尖微微发麻。
她眼尾的泪痣随着嘴角的讥讽轻颤,可林渊注意到她的手腕在抖,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压着,指节泛白,仿佛正与无形的锁链角力。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你死吗?”幻象的声音像碎冰在石上刮过,带着金属般的冷冽回响,“别傻了。我接近你,不过是要借你的桃花系统破了妖界封印。”
林渊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三个月前青丘山那夜,她确实被封印反噬重伤,他用系统本源给她续命时,她攥着他的手说“阿渊,若有一日我先走了,你莫要为我难过”。
那时山风呜咽,烛火在洞壁上投下她苍白的影子,他记得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像握不住的流沙。
他只当是小女儿家的愁绪,此刻却成了心魇攻击的刀,一刀刀剜进识海深处。
“你不是她。”他声音发哑,却死死盯着幻象的眼睛,那双曾映过忘川星河、万兽山雪光的眼睛,“她若要利用我,不会在我中毒时用妖丹渡我真气——我至今记得那股灼烫的妖力顺着经脉冲进心口,像熔金灌喉,可她却一声不吭,反手将我按在怀里;不会在我被皇室追杀时,用九尾狐的本命血在我心口画镇魂符——血画成符的那一刻,她整条右臂都枯如老树皮,却还笑着说‘阿渊,这符能护你十年’;更不会……”他顿了顿,喉咙里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味,“不会在我生辰那天,躲在厨房烤糊三个桂花糕,还骗我说这是‘妖界特有的焦香’。”
“好个情深意重。”阴影里传来嗤笑,林渊的脸从黑暗中浮出来——心魇,穿着他常穿的月白锦袍,腰间挂着他从不离身的平安扣,连眉尾那道被楚灵儿用木簪戳的小疤都分毫不差。
那疤痕在幽光下泛着微红,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你明明知道她接近你有目的,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因为你是舔狗,是被女人几句软话就哄得团团转的废物!”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想起初穿来时被原主的记忆淹没的窒息感——那个在青楼外等了整夜,就为给心上人送盏琉璃灯的傻子;那个被退婚时还笑着说“只要你幸福就好”的蠢货;那个死在乱箭下,最后念头还是“她会不会难过”的懦夫。
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几乎跪下。
“闭嘴!”他怒吼,声音在虚空中撞出回音,震得头顶的幻世蝶影簌簌抖落鳞粉。
“心魇是你潜意识中最深的恐惧,唯有直面它,才能剥离它。”幻世蝶影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羽毛,带着清冷却温暖的触感,仿佛有微光顺着耳道渗入识海,抚平了撕裂般的痛楚。
林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半枚蝶翼正悬在他头顶,鳞粉簌簌落在他血污的衣襟上,将暗红的血迹晕染成桃花的模样,每一片粉都带着微弱的荧光,像星屑落于残雪。
他闭了闭眼。
苏媚第一次喊他“夫君”是在忘川河畔。
那时河面浮着薄雾,两岸石灯幽幽,她跪坐在他腿边,发丝垂落,扫过他伤口,带着温热的呼吸。
他替她挡了魔修的致命一击,躺在她腿上咳血,她突然红着眼圈说:“林渊,我要嫁你。”他以为她是被吓糊涂了,结果第二日她真的捧着红绸来敲他房门,发间插着他送的银步摇,耳尖红得能滴血:“妖界婚嫁要拜天地,你可愿与我……”
苏媚替他挡毒镖是在半月前的万兽山。
那日山风猎猎,林间藤蔓如蛇,毒镖破空而来,带着刺耳的尖啸。
她整个人扑上来,妖力护罩碎成星屑,后背被划开三寸长的口子,血珠顺着脊背滑落,在月光下泛着暗金光泽,却还笑着说:“阿渊,我皮糙肉厚,这点伤不打紧。”
苏媚深夜为他疗伤的手……他摸过她的掌心,那上面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可落在他伤口上时,比最软的云还轻。
有次他装睡,看见她盯着他的脸发呆,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低声说:“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困在这乱世里的。”
“你说她不爱我?”林渊睁开眼,眼底的血色褪了些,反而浮起清冽的光,像寒潭映月,“那你敢不敢说出她的真心?”
心魇的脸瞬间扭曲,它身后的苏媚幻象指尖开始崩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雾气,雾中传来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血肉被腐蚀。
林渊反手抽出腰间的情丝剑,剑身上五缕情契微光骤然亮起——那是他与楚灵儿、苏媚、李明月、柳诗诗、还有远在南诏的白清歌的羁绊。
剑身微震,发出低吟,如同五道心弦同时拨动。
“叮——”
情丝剑与同心剑相击,火星溅在两人之间,灼热的光点落在林渊脸上,带来短暂的刺痛。
林渊借着这股力道旋身,剑尖挑断了苏媚幻象背后缠绕的银线——那是命格操控的痕迹,他在风无痕的密室里见过类似的丝线,当时那老匹夫正用这些线操控着三个皇子自相残杀,丝线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牵动傀儡般的人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联手了?”他反手扣住幻象的手腕,能感觉到那下面不是血肉,是冰冷的雾气,指尖触到的瞬间,寒意直透骨髓,“风无痕想借心狱吞噬我的情丝,好让桃花系统失控;你想激我自毁道心。但这一次——”他猛地用力,银线寸寸断裂,发出“嘣嘣”的脆响,如同琴弦崩断,“我要用你布下的局,反杀你一次。”
心魇发出尖锐的嘶鸣,它的身体开始瓦解,露出后面蜷缩着的苏媚。
她闭着眼,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正是妖修被强行抽取神识时的征兆。
林渊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指尖传来真实的温度,不是幻象,那肌肤的柔软与微汗的湿润让他心头一颤。
“第二道心锁,解开。”幻世蝶影的声音里带了丝赞许,蝶翼上的鳞粉纷纷扬扬落在苏媚身上,她眉心的红芒渐弱,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蝴蝶初醒。
林渊松了口气,却在这时突然踉跄一步。
心口像被人攥住绞了个圈,他捂着胸口跪下去,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他识海里横冲直撞,像是有人在撕他的魂魄,每一下都带着灼痛与撕裂感。
他抬头,就看见前方三步外,柳诗诗歪在青石板上,脸色白得像纸,嘴角却挂着安详的笑,像是睡熟了。
她的指尖还攥着半块芝麻糖,是他今早出门前在街角买的。
那时她眼睛亮得像星子:“阿渊你看!这糖和我昨天在话本里看的‘同心糖’好像!”
此刻那糖掉在她脚边,被血染红了半块,糖壳碎裂,芝麻洒落,混在血泥里,散发出甜腻到发苦的气息。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爬过去,可每动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膝盖磨破了,血腥味混着地上的血,甜得发苦。
“诗诗……”他哑着嗓子喊,声音卡在喉咙里,“别睡,起来……”
柳诗诗的幻象闭着眼,没有回应。
她的发间落了片桃花瓣,和三个月前他在桃林里替她别发簪时,落在她耳后的那片,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