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那双曾被死寂与空洞占据的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苗。
那不是复仇的烈焰,也不是绝望的余烬,而是一种破土而出的新生之光。
水晶碎裂,残魂消散,将他推入深渊的最后一击,却也砸开了他思想的牢笼。
“原来我一直想着‘还回去’,却忘了……有些东西,得先‘长出来’。”林渊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砺了千年的岩石。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依旧踉跄,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不再去看地上那些消散的魂魄碎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地宫中央,那根贯穿天地、仿佛亘古长存的巨大石柱。
寂灭之柱。
它像一根巨大的钉子,将整座圣城钉死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贪婪地吸收着万民的情感,将喜怒哀乐尽数转化为维持大阵运转的冰冷能量。
过去,林渊想的是如何用更强的力量将其摧毁,用更决绝的手段将其破开。
可现在,他懂了。
用虚无去对抗虚无,得到的只会是更大的虚无。
“今天,我不修命,不破阵。”林渊一步步走向那根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石柱,每一步都踏碎了脚下凝结的冰霜,“我要在这里——种下一朵会哭会笑的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盘膝而坐,双目闭合。
神魂深处,六道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光影浮现而出,环绕在他周身。
它们是如此虚幻,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带着各自不屈的意志。
最先行动的是楚灵儿的残影。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半透明的指尖在空中勾勒,以幽冥花为印,迅速刻画出一枚复杂而玄奥的符文。
那符文并非充满了杀伐之气,反而像是一幅心电图,以一种独特的韵律在空气中搏动。
“心律符文,”她清冷的声音在林渊的识海中响起,“地脉已死,强行破冰只会两败俱伤。以此符模拟生命跳动,或可唤醒一线生机。”
符文悄无声息地沉入地面,起初毫无反应。
但随着那模拟心跳的频率一次次扩散,覆盖在坚硬地脉上的那层万年玄冰,竟开始从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一道道肉眼难辨的裂纹悄然蔓延。
紧接着,苏媚那妖娆的虚影向前一步,她闭上双眼,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虚幻的唇瓣,嘴角勾起一抹既魅惑又温柔的笑意。
“还记得吗?你说我太野,可还是接住了我的第一个吻……”
那段尘封的记忆,带着初见的悸动,带着少女大胆而炽热的情意,瞬间在她指尖化作一缕赤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不灼热,却无比明亮,充满了生命最原始的冲动与守护的决心。
她屈指一弹,那缕赤焰精准地投入了地宫大阵一处早已黯淡的阵眼之中。
轰然一声闷响,仿佛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苏醒过来,守护地宫核心的最后一重魂阵,在这一吻记忆的引燃下,轰然重燃!
阵法已然就绪,林渊睁开眼,将目光投向了早已被安置在阵法最中心的那道身影——柳诗诗。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泪珠,那里面曾藏着林渊的最后一缕残魂。
她显得有些害怕,身体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看着林渊,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咒语,也没有气势磅礴的吟唱。
柳诗诗只是深吸一口气,开始轻声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那旋律简单至极,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跑调,不成章法,但她的声音却干净得像山间清泉,不含一丝杂质。
这“不完美”的歌声,在这死寂的地宫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它没有力量,没有技巧,只有一份最纯粹、最真实的温柔。
当第一个音符触及寂灭之柱的核心时,那根万古不变的石柱竟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微弱红线,竟从漆黑的柱身中缓缓延伸而出,像是有生命一般,轻轻缠绕在了柳诗诗捧着泪珠的指尖上。
一瞬间,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整座地宫响起了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低语。
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成千上万种被吞噬的情感残响,是无数人被抽离的爱恨嗔痴。
它们被这不完美却真实的歌声所吸引,正在做出回应。
跪伏在石柱旁的一名黑袍执事,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原本空洞麻木的双眼突然剧烈收缩,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黑曜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肌肉扭曲,似乎在与某种可怕的力量抗争。
终于,在他那双如同死鱼般的眼睛里,一滴浑浊而滚烫的液体,竟缓缓地、艰难地渗了出来。
“我……我想起来了……”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那滴泪终于滑落,“我娘……我娘临死前,在叫我的乳名……可我当时……当时嫌她啰嗦,没有回头……”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是山洪海啸。
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再喊一声娘啊!”他嘶吼着,像疯了一样用头撞向坚硬的石壁,那巨大的声响与他悲恸的哭嚎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这片死寂之地上的第一曲悲歌。
就在他那第一滴悔恨的泪水砸落地面的瞬间,以落点为中心,方圆十丈的黑曜石地面,竟褪去了原有的冰冷死寂,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光晕。
“够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林渊不知何时已立于寂灭之柱的顶端。
他伸出手,无数由他神魂凝聚而成的透明情丝暴涨开来,如同一张温柔的巨网,在半空中将那滴刚刚落地的泪珠轻轻包裹,托举升空。
“你们夺走一万次心动,我就还十万次呼吸;你们制造一片死寂,我就在这里——开一场永不落幕的春天!”
林渊的声音响彻整座地宫。
他五指猛然握紧,那颗被情丝包裹的泪珠,在空中骤然炸裂!
它没有化为齑粉,而是爆散成了亿万个微不可察的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蒲公英之雨,穿透了地宫的阻隔,飘飘扬扬地洒落向整座死寂的圣城。
远处寂静的街角,一个目光呆滞、正用木棍戳着地面的孩童,嘴角突然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高耸的屋顶之上,一对并肩而坐、却相顾无言的夫妻,在光点拂过面颊的瞬间,身体同时一震,仿佛被尘封了许久的本能所驱使,怔怔地相望,然后缓缓牵住了对方冰冷的手。
圣城最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第一次划破了长夜的死寂。
林渊站在柱顶,感受着城市中重新萌发出的点点星火,他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微弱的鱼肚白,低声许诺:“这才刚开始……我要让天下人,重新学会心疼。”
然而,他话音未落,头顶那片刚刚被星光点缀的夜空,却开始有乌云从四面八方悄然聚拢。
那云层黑得极不正常,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其中有令人心悸的威压正在凝聚。
一道道无声的闪电在云层深处翻滚,隐约的雷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正从九天之上传来。
这片天地,似乎被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