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阴影如同活物般包裹着诺昂，隔绝了永无休止的黑雨敲打声，也隔绝了身后锈火会成员惊疑不定的视线。黑暗并非元素，而是星球意志赋予的权柄，是万物未生时的本初，是秩序的背面，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帷幕。
此刻，这权柄化作了他移动的阶梯。他的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墨海，感官却异常清晰地捕捉着物质世界的轮廓。冰冷潮湿的金属墙壁，脚下油腻滑腻的污水流动，远处管道深处传来的、啮齿类生物啃噬的细碎声响。
他如同无形的风，在狭窄巷道和巨大废弃管道的阴影夹缝中穿行。
意念中那股冰冷的催促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他的移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迫，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精神，驱使他向着城市更深沉的、被巨大工业遗骸和锈蚀管道网络覆盖的核心区域移动。
“找到她……”
那意念碎片再次浮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指向一片被遗忘的、如同城市钢铁肠胃般错综复杂的区域。
旧工业枢纽“熔炉之心”的底层废墟。
诺昂的身影在一根直径超过三米、表面覆盖着厚厚锈蚀苔藓和冷凝水的巨大蒸汽管道旁重新凝聚。阴影褪去，冰冷的雨点再次打在身上。
他站在一处被巨大金属支架撑起的、离地数米高的检修平台上。平台锈迹斑斑，边缘已经坍塌了一角，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浓烈金属锈蚀和机油恶臭的管道深渊。
头顶，是层层叠叠、如同巨蟒般盘绕交错的废弃管道，遮蔽了本就稀疏的天光，只有远处几点闪烁的、苟延残喘的应急灯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投下惨绿或昏黄的光晕，将扭曲的管道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空气粘滞厚重，充满了陈年积灰和湿腐的气息。雨水顺着管道的弧面流淌，滴落在下方的污水池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
这里是城市的排泄系统，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变异生物和绝望者最后的巢穴。
诺昂墨黑的瞳孔扫视着下方幽深的管道迷宫。那股冰冷的催促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如同冰冷的针尖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感受到了混乱的生命气息。不止是人类。更多是……扭曲的、充满攻击性的东西。
他纵身跃下检修平台，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雨燕，无声地落在下方一条相对宽阔、但积满黑色粘稠油污的金属栈道上。
栈道紧贴着巨大的主排污管道，下方几米就是散发着恶臭、缓缓流淌的黑色污水河。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密集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砂轮在同时打磨金属，从前方的管道拐角阴影里传来。
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感，越来越近。
诺昂的脚步停了下来。
墨黑的瞳孔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阴影蠕动。紧接着，一片令人作呕的、灰白色的“浪潮”从拐角处涌了出来！
那不是水，也不是污物。那是……鼠群。
数以千计，不，万计！每一只都有家猫大小！它们的皮毛并非正常鼠类的灰褐色，而是一种病态的、如同浸泡在漂白剂里过久的灰白色，上面布满溃烂的脓疮和秃斑，脓液混合着污垢粘连在一起。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晶状体，充满了原始的饥饿和疯狂！它们的爪子和门牙异常发达，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寒芒，啃噬金属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正是这些爪牙摩擦金属管道的声音。
变异鼠！而且不是普通的变异，是集群的、被某种力量催化过的、极具攻击性的猎杀型变异兽！
鼠群如同灰白色的潮水，瞬间铺满了前方的栈道和旁边的管道表面，如同流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脓疮地毯！
它们发现了诺昂，那些浑浊的红眼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没有嘶叫，没有示威，只有更加疯狂、更加密集的啃噬摩擦声！一股浓烈的、如同腐烂内脏混合着强酸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鼠潮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朝着诺昂汹涌扑来！速度奇快！灰白色的浪头瞬间就涌到了诺昂脚前几米处！
尖锐的金属利爪撕扯着空气和脚下的金属栈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面对这足以瞬间淹没、啃噬掉一支小队的恐怖鼠潮，诺昂没有后退。
他抬起了右手。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掌心向上。
墨黑的瞳孔深处，那丝冰冷的暗金流火猛地炽烈燃烧！
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灰黑的死亡雾气。
是黑暗。
纯粹、粘稠、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如同从地狱深渊最底层涌出的墨汁，瞬间从他摊开的掌心喷薄而出！
黑暗并非能量冲击，它更像是……领域的展开。
以诺昂的掌心为原点，那粘稠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瞬间向四周扩散、蔓延！所过之处，应急灯投下的惨绿或昏黄光线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瞬间熄灭！
空气仿佛凝固了，声音也被隔绝！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绝对的黑暗领域，如同一个突兀出现的黑洞，将诺昂和他前方汹涌的鼠潮前锋完全笼罩！
黑暗降临的瞬间，鼠潮最前端的变异鼠发出了第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它们浑浊的红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作用，但更可怕的是，这黑暗并非仅仅是视觉的剥夺！
这是黑暗权柄的具现！是秩序的否定！是存在本身的放逐！
被黑暗领域吞噬的变异鼠，它们疯狂的啃噬动作瞬间僵直！灰白色的皮毛如同被投入了强酸，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冒起恶臭的黑烟，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它们引以为傲的金属利爪和门牙，光泽迅速黯淡、消失，表面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腐朽，覆盖上深褐色的锈迹，结构强度急剧崩解！
更恐怖的是，它们体内那混乱扭曲的生命力，在这绝对的黑暗领域中，如同暴露在真空中的细胞，被强行剥离、湮灭！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血肉横飞。
只有无声的湮灭。
冲入黑暗领域的变异鼠，如同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但它们一旦触及那粘稠的黑暗边界，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分解！
坚硬的皮毛和骨骼变得如同朽木般脆弱，利爪和牙齿化作锈粉，整个身体在短短一两秒内便彻底崩解，化为一小撮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灰烬和锈蚀的金属残渣，无声无息地飘散在黑暗之中，被领域本身吞噬！
后面的鼠群依旧疯狂地涌来，但它们浑浊的红眼似乎无法理解前方发生了什么。它们只看到同伴冲进那片突兀出现的、连应急灯光都无法穿透的绝对黑暗区域，然后就彻底消失了，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只有那不断飘散出来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和腐朽气息！
疯狂前冲的势头终于出现了一丝迟滞。
鼠群边缘，一些变异鼠发出了焦躁不安的“吱吱”声，浑浊的红眼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本能地感到了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恐惧。它们开始绕行，试图从黑暗领域的边缘挤过去，或者爬上旁边的巨大管道，从上方绕过这片死亡禁区。
然而，诺昂动了。
他维持着掌心喷涌的黑暗领域，如同举着一面无形的、湮灭一切的盾牌，开始向前迈步！
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黑暗领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如同一个行走的死亡禁区，坚定地朝着鼠潮碾压过去！
“吱！！！”
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啸声爆发出来！
试图从侧面绕行或从上方攻击的变异鼠，只要肢体或者身体任何一部分触碰到那移动的黑暗边界，瞬间就会被那湮灭性的力量捕获！
皮毛灼烧、骨肉腐朽、生命剥离！一只只变异鼠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在黑暗的边缘化为灰烬和锈渣！
诺昂所过之处，脚下栈道上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混合着灰烬和金属碎屑的黑色污迹，被雨水迅速冲刷。汹涌的鼠潮如同遇到了礁石的浊流，被硬生生地分开、碾碎！那令人窒息的灰白色浪潮中央，被强行开辟出一条由绝对黑暗和湮灭铺就的通道！
鼠群的疯狂终于被纯粹的恐惧压倒。
当诺昂举着黑暗领域前进了十几米后，前方的变异鼠开始惊恐地后退、相互踩踏！它们浑浊的红眼里只剩下最原始的逃命欲望！灰白色的“浪潮”开始溃散，如同退潮般向着来时的管道拐角方向拼命涌去！
短短几分钟，栈道上只剩下零星几只被吓得瘫软在地、无法动弹的变异鼠，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烈恶臭和死亡气息。庞大的鼠潮，在黑暗的权柄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消融殆尽。
诺昂缓缓收回了右手。掌心涌出的粘稠黑暗如同退潮般缩回，瞬间消失无踪。光线重新回到了这片区域，惨绿和昏黄的应急灯光照亮了栈道上那一道道被雨水冲刷的灰黑色污痕，以及旁边巨大管道表面被鼠群啃噬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刮痕。
他墨黑的瞳孔扫过一片狼藉的栈道，没有停留，继续沿着冰冷的金属通道，向着意念催促的方向深入。脚下的污迹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
管道迷宫愈发幽深复杂。空气变得更加污浊，混合着铁锈、化学药剂残留和某种生物巢穴特有的腥臊味。巨大的冷凝水珠不断从头顶锈蚀的管道接缝处滴落，砸在金属栈道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远处，隐隐传来水流湍急的轰鸣，那是主排污管道深处奔涌的污水。
那股冰冷的催促感如同跗骨之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诺昂的靠近而变得更加尖锐、急迫，几乎化为实质的刺痛感，不断冲击着他的精神壁垒。
“她在下面……核心……找到她……”
模糊的意念碎片变得更加清晰，指向栈道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是巨型主排污管道和更深层维修通道的交汇处。
诺昂走到栈道边缘。下方几米是粘稠缓慢的黑色污水河面，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在靠近巨大管壁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被锈蚀铁栅栏封住的、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维修通道入口。
栅栏早已扭曲变形，中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缺口，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和几缕灰白色的、疑似变异鼠的毛发。
冰冷的意念源头，就在那通道深处。
诺昂没有犹豫。他纵身跃下，身形轻盈地落在下方一个凸起的、布满滑腻苔藓的金属阀门外壳上。污水几乎淹没了阀门的下半部分。
他伸手抓住扭曲的栅栏边缘，冰冷的铁锈触感传来。他略一用力，那早已腐朽的栅栏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掰开更大的缺口。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血腥、腐肉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恶风，猛地从黑黢黢的通道深处涌了出来！
诺昂眉头微蹙，墨黑的瞳孔瞬间适应了通道内的黑暗。通道倾斜向下，内壁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黑色油垢和不明生物的排泄物结块。
地面湿滑，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金属零件和……零星的、惨白色的碎骨。
他矮身，钻入通道。
通道内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弯腰前行。空气几乎凝滞，恶臭浓烈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窒息感。冰冷的催促意念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意识，引导着他向下、再向下。
前行了约二十米，通道拐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弯角。
就在拐过弯角的瞬间，诺昂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通道豁然开朗，形成了一个约莫十平米的不规则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管道节点室。角落里，几根断裂的荧光灯管闪烁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惨绿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污秽之地。
光源的中心，一个人影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蚀和粘稠苔藓的管壁，瘫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深蓝色、沾满油污和暗红色血迹的连体工装，早已破损不堪。一头脏污的亚麻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二十岁上下，但脸上布满了污垢、汗水和干涸的血迹，掩盖了本来的面容。她的左小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工装裤被撕开，露出肿胀发紫、皮开肉绽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开始坏死，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她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左肋，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污水。
她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嘴唇干裂发白，呼吸微弱而急促。
在她身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个被扯断带子的破旧工具包，里面的扳手、螺丝刀等工具散了一地，还有一个瘪了一半的水壶。
而在她的正前方，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
一只巨大的变异鼠！
它体型远超之前那些集群的同类，几乎有小牛犊般大小！灰白色的皮毛油光发亮，没有脓疮，反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角质般的硬痂，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它浑浊的猩红巨眼死死盯着瘫软的女人，充满了贪婪和暴戾。
巨大的、如同弯刀般的金属门牙裸露在外，滴淌着粘稠腥臭的涎液。
最骇人的是它的尾巴。
那根本不是尾巴，而是一条由森森白骨节节相连、顶端生长着尖锐骨刺的恐怖鞭刃！此刻，那骨鞭正高高扬起，如同毒蝎的尾针，锁定了女人的头颅，显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咽。
冰冷的意念催促达到了顶点，几乎化为尖啸！
“就是她！杀了它！”
诺昂墨黑的瞳孔锁定了那只巨大的变异鼠王。那冰冷的意念并非要救她，而是要他清除障碍？还是……别有所图？
变异鼠王也察觉到了新的闯入者！它猛地扭过头，猩红的巨眼瞬间锁定了通道口的诺昂！
一股远比普通变异鼠狂暴凶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扑面而来！
它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喉咙里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咆哮，巨大的身体微微伏低，覆盖着硬痂的肌肉贲张，那条白骨鞭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攻城锤般朝着诺昂的胸口狠狠刺来！
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之前的任何攻击！
骨刺未至，那腥臭的劲风和冰冷的杀意已经将通道内的空气彻底凝固！
诺昂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电射而来的白骨鞭刃。
他的左手，那只戴着磨白手套的手，极其随意地抬起，食指伸出，朝着变异鼠王那巨大的、布满硬痂的头颅，隔空轻轻一点。
指尖，一缕粘稠如墨、散发着万物终结气息的灰黑色雾气，无声无息地缠绕而上。
死亡，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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