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的霜花总在变。
初时是细巧的羽毛,根根分明,像昨夜掠过屋顶的寒雀落了根羽在玻璃上。天蒙蒙亮时,指尖凑过去,没等触到,霜花已洇开半寸,化成极淡的水痕,在玻璃上留下道若有若无的弧,像谁不经意间呵出的气,被北风冻成了透明的线。
屋檐下的冰棱也在换。头场雪落时,它们还短,尖尖的,像谁用冰凿子敲下的碎碴,悬在瓦檐边,风过时叮叮当当作响,脆生生的,能数清有多少根。
可等灶间的烟囱第三十七次冒出滚圆的白汽,再抬头看,冰棱已垂成了半尺长的水晶剑,阳光斜斜扫过,能在地上投出晃眼的光带,光带里浮着无数飞舞的雪尘,像被冻住的星子。
雪是最藏不住日子的。
第一场雪是碎的,粉末似的,落在地面上,像老人下巴上没剃净的胡茬。隔了几日,雪就成了片,大片大片落下来。
等扫雪的木锨第三次磨秃了边,雪已落得瓷实,踩上去不再是“咯吱”的轻响,而是“噗”的一声闷响,雪粒钻进靴筒,凉丝丝的,直往骨头缝里钻——这时候才惊觉,仿佛昨天还在扫那些能看清草色的碎雪,转眼脚底下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连墙根下的冻土层都厚了半指,用铁锨敲上去,能听见“邦”的一声,硬得像块陈年的石头。
风也在数日子。
它刮过光秃秃的杨树林时,声音是变的。
月初时,风里还带着点钝响,像是无数片枯叶在地上打滚,哗啦哗啦,能数清有多少片卷到了篱笆根。
到了月中,风声就尖了,穿过枝桠时,像无数把小剪刀在绞空气,“呜呜”地,把树干上最后一点残皮都刮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风里带了冰碴子,刮在脸上,像被细沙打,疼得人缩脖子,这时候才发现,院墙外那丛冬青,叶子早就冻成了紫褐色,硬邦邦的,碰一下就簌簌往下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