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中原早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可这雁门关外，却依旧是风沙卷地，黄尘漫天。
司徒红音站在关隘的角楼之上，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一件玄色镶金边的软甲，衬得她身形挺拔，英姿飒爽。她今年刚满十七，容颜本是极美的，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可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又跟着父兄习武练箭，眉宇间便多了几分英气，少了些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婉。
风猎猎地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沙砾的气息。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掖到耳后，目光远眺，望着尽头那片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那里，便是异族时常侵扰的方向。
“小姐，风大，仔细吹了眼睛。”身后传来丫鬟小莲清脆的声音，小莲抱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追上来，“将军让您回营呢，说是今日操练的阵法还有些细节要与您和大少爷商议。”
司徒红音“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问道：“我哥呢？又去校场了？”
“可不是嘛，”小莲麻利地将披风给她披上，嘟囔道，“大少爷那性子，跟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打仗就是练兵，半点不像……”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偷偷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司徒红音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不像个文弱书生那般懂得风花雪月。可在这雁门关，风花雪月当不得饭吃，唯有金戈铁马、保家卫国才是头等大事。她的父亲，镇北将军司徒长策，一生戎马，镇守边关数十载；哥哥司徒千百，更是天生的将才，十五岁便随父上战场，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偏将。
至于她自己……司徒红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虽为女子，却自幼跟着父兄舞刀弄枪，对排兵布阵也颇有兴趣，父亲从不因她是女儿而轻视，反倒常常夸她有“将才之慧”。在这军营里，她早已习惯了与刀枪剑戟为伴，与铁血儿郎为伍。
“走吧，回营。”司徒红音转身，步履轻快地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
刚走到关隘下的校场边缘，便见一队士兵正操练完毕，列队散去。人群之中，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身着普通的士兵甲胄，身形不算特别魁梧，但腰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书生特有的清俊之气，只是这清俊被脸上的尘土和甲胄的硬朗线条中和了，更添了几分坚毅。
他似乎也看到了司徒红音，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红音。”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许是刚操练过的缘故。
司徒红音停下脚步，看着他，眉梢微挑：“齐非云？今日的操练结束了？”
来人正是齐非云，与司徒红音是同乡，更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齐家世居司徒家隔壁，齐非云的父亲是个秀才，原本指望儿子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谁也没想到，三年前，齐非云竟突然放弃了科举之路，背着家人，千里迢迢跑到了雁门关，投到了司徒长策的麾下，成了一名最普通的大头兵。
这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谁都知道齐非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文才斐然，偏偏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来这苦寒之地摸爬滚打。
司徒红音起初也觉得不解，曾问过他：“非云，你读书读得好好的，为何要来这边关受苦？你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气坏身子。”
彼时的齐非云，脸上还带着未脱的书生气，他看着她，眼神很亮，却只说了一句：“红音在这里，我便来了。”
司徒红音当时只当他是少年意气，或是受不了家中管束，想出来闯荡一番，并未深思。在她看来，齐非云还是那个需要她偶尔照拂的邻家弟弟，只是从书房走到了军营。
这三年来，齐非云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硬是被军营的风霜雨雪打磨成了一个真正的士兵。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司徒红音看在眼里，也曾劝过他回去，但他总是笑着摇头：“我既来了，便要做出个样子来。”
此刻，齐非云站在她面前，甲胄上还沾着尘土，额角有汗水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衣襟上。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只是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而那份坚定，在看向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灼热。
“嗯，刚结束。”齐非云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见她鬓角的发丝又被风吹乱，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帮她拢一拢，但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有些不自然地收了回去，转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今日练了新的长枪术，有些心得。”
司徒红音并未注意到他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随口道：“哦？是吗？那你可得好好练，战场上，兵器便是性命。”她像往常一样，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叮嘱。
齐非云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底那丝灼热的光芒暗了暗，却又很快被掩饰过去。他知道，红音总是这样，将他当作需要提点的后进，当作并肩作战的同伴，却从未想过，他弃文从武，千里迢迢来到这风沙之地，不仅仅是为了“做出个样子”，更是为了能站在她的身边，能与她一同抵御外敌，能……离她更近一些。
他喜欢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喜欢她穿着襦裙在庭院里读书的恬静，更喜欢她换上劲装在演武场上挥剑的飒爽。当他听说她随父来到边关，听说这里苦寒危险，他便再也无法安心坐在书房里。他想保护她，想追随她的脚步，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哪怕他要从零开始，吃尽苦头。
只是这份心意，他藏得很深。他知道司徒家世代将门，红音的志向恐怕也不在儿女情长，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拿什么去匹配她？唯有在这军营里，靠自己的双手，一步步往上爬，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站在她的身侧，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力量。
“小姐，将军还等着呢。”小莲在一旁催促道。
“知道了。”司徒红音点点头，又看向齐非云，“你也快去歇息吧，看你满头大汗的。对了，过几日我爹要亲自带队去边境哨卡巡查，你……自己多加小心。”
她的语气平淡，只是寻常的关切，可落在齐非云耳中，却让他心头一暖。他用力点头：“我知道，红音你也一样。”
司徒红音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小莲向主营方向走去。
齐非云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利落的身影消失在营帐之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风沙依旧在呼啸，吹打着他的甲胄，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依旧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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