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书云回到后台,换下戏服,穿上简单的米色衬衫和长裤,颈间系着玉兰丝巾。王卫导演正被簇拥着,对卯书云赞不绝口:“……这孩子,有静气,更有韧劲!苏晚晴的魂,她抓住了!” 卯书云安静地站在外围,微微垂首,姿态谦逊,温和有礼地回应着前辈们的祝贺:“谢谢老师/前辈鼓励。” 声音清润,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卑不亢。
突然,一个身影像一阵旋风般“刮”了过来,目标明确地冲向卯书云,动作快得让旁边一位捧着花的老艺术家差点踉跄。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顶着一头蓬松的、似乎刚被自己挠过的栗色卷发,穿着件印着巨大卡通火箭图案的宽松T恤,搭配一条膝盖破洞的工装裤,脚上一双色彩鲜艳的帆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她手里挥舞着一个边缘卷起、贴满彩色便签的剧本,另一只手在巨大的帆布挎包里急切地翻找着。
“卯老师!卯书云老师!!”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活力,瞬间吸引了周围的目光,“天哪天哪!终于堵到您了!您刚才在台上……简直!简直像把整个宇宙的悲伤和愤怒都塞进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然后又炸开了!太绝了!太有劲儿了!” 她激动得手舞足蹈。
卯书云被她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您好。请问您是?” 声音依旧清润平和。
“啊!抱歉抱歉!太激动了!”姑娘一拍脑门,终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印着可爱猫爪印的信封?她双手捏着,以一种近乎虔诚又有点滑稽的姿态递到卯书云面前:“金蔓!小导演金蔓!刚拍完一个讲街头涂鸦艺人的纪录片,在几个小电影节混了点水花!”她语速飞快,像蹦豆子,“我爸是金正山(圈内顶级资本家),我妈是苏青(知名纪录片导演),不过您别管他们!我是我!我的片子我说了算!”她飞快地自报家门背景,又立刻划清界限,显得格外坦率又有点可爱。
“我看完您的林薇,整个人都麻了!就那种……表面平静得像古井水,底下全是沸腾岩浆的感觉!还有最后那个眼神!空洞绝望里还带着点嘲弄!天!这就是我新本子里的‘小哑巴’!一模一样!不!您比我想象的‘小哑巴’还要有层次!还要有力量!”她激动地挥舞着剧本,差点打到旁边一个花篮。
卯书云接过那个皱巴巴的猫爪印信封(里面应该装着名片?),指尖能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热情和活力。她垂眸看了一眼信封,语气依旧淡然温和:“谢谢林导的肯定。不过我没有演戏经验,而且这部戏刚刚演完,有些累了,我想好好休息。”
“没关系,电影和话剧一样,你要对自己演技有信心,还有完全理解你的需要,必须休整!您这戏太耗心神了!”金蔓立刻点头如捣蒜,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沮丧,反而眼神更亮了,她指着卯书云手里的信封,“您收着!一定要收着!剧本叫《父债》,主角是个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选择性缄默症倾向),在陌生人面前几乎无法开口说话,极度敏感、眼神充满戒备与伤痛。但她在网络世界是匿名的、言辞犀利的环保博主“萤火”的一位女孩,绝对的灵魂核心!挑战巨大!但非您莫属!比林薇还考验微表演!”她边说边用夸张的肢体语言比划着,“您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您满血复活了,随时召唤我!信封里有我所有联系方式——电话、微信、邮箱、工作室地址……哦对了!”她猛地想起什么,又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划拉屏幕,然后举到卯书云面前,屏幕上是一只表情极其严肃的蓝猫,“这是我闺女‘导演’(猫的名字)!它可高冷了,但对您的剧照看了好久!这绝对是认可!希望能加分!” 她一脸真诚。
这番操作既跳脱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直接,连旁边严肃的王卫导演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嘴角似乎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卯书云看着眼前这个活力四射、背景深厚却毫无架子、甚至有点“莽撞”的年轻女导演,再看看手机屏幕上那只高冷的蓝猫,以及手里皱巴巴的猫爪信封。饶是她一贯清冷疏离,眼底也极其难得地、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浅淡到极致的无奈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莞尔。她将信封收好,声音平静无波:“好的,金导,我收下了。谢谢您的赏识。”
“太棒了!谢谢卯老师!您就是我的缪斯!”金蔓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又想起场合,赶紧收敛,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就不打扰您庆功了!祝您今晚有个好梦!梦里全是……呃,别是林薇就行!”她吐了吐舌头,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转身,卷发飞扬,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卯老师!记住!‘无声的尖叫’!用眼睛杀死世界!您就是最佳人选!”
“这丫头……”旁边一位剧评人笑着摇头,“金正山和苏青的女儿?倒是把父母的才华和……嗯,个性,都继承全了。”
卯书云将那个带着猫爪印的、皱巴巴的信封,平静地放进了随身的包里,和那些精美的名片放在一起。这封格格不入的信封,却像一枚投入静水的、色彩鲜艳的石子。
卯书云正欲离开喧闹中心,一抬眼,看见几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站在后台入口附近。是严浩翔和他的队友们。她知道他们:一个实力和名气都很红的团体,严浩翔、丁程鑫、马嘉祺、张真源、宋亚轩、刘耀文、贺峻霖。其中,丁程鑫是她表演系直系的学长,虽然从未正式交谈过,但名字和专业能力在北电也是听说过的;严浩翔是同班同学,有过关于专业和润喉糖的“默契”;其余几位,算是不同校的“陌生人”。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在丁程鑫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对学长的尊重;在其他几位脸上掠过,如同看到认识的校友;最后,目光落在严浩翔身上。那眼神依旧温和,没有特别的亲昵,却也没有看陌生人般的疏离,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熟悉的存在。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是对这群来看戏的校友(尤其是学长丁程鑫)整体的致意。
“卯书云学妹,”丁程鑫作为队长,也作为学长,率先开口,声音温和沉稳,带着真诚的欣赏,“恭喜演出成功!《如蚀骨之地》非常了不起,你的林薇……令人心折。” 他的祝贺更侧重于专业层面,带着学长对优秀学妹的认可。
卯书云停下脚步,目光迎向丁程鑫,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点点,更显温婉:“谢谢丁学长。您能来看,是我们的荣幸。” 她用了“学长”的称呼,回应了这份同门情谊。
贺峻霖忍不住插话,带着阳光的笑容:“卯同学演得太棒了!最后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张真源、宋亚轩、刘耀文也纷纷点头附和,表达真诚的赞叹。
卯书云转向他们,眼神温和,带着对同学善意的感谢:“谢谢大家,让你们见笑了。” 语气轻柔。
最后,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回严浩翔身上。严浩翔看着她,灯光下,她卸了妆的脸颊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清亮如昔,甚至比平时更添几分沉静的力量。他喉结微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低沉而真挚的:“很精彩。辛苦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仿佛包含了所有观剧后的震撼和对她付出的理解。
卯书云看着他,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那温和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光点闪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轻轻颔首,声音比刚才更轻软了些,只对着他:“谢谢。” 这一声“谢谢”,似乎与对其他人说的,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然后,她对众人再次微微欠身:“失陪了。” 在王姐的陪伴下,步履从容地离开。
严浩翔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刚才她那看向自己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柔和,以及那声更轻软的“谢谢”,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背包带。
一行人走出剧院。
“丁哥,卯学妹台上台下反差真大,”刘耀文感叹,“台上那么有力量,台下感觉好温柔。”
丁程鑫道,“温柔是教养,力量在骨子里。她演林薇,是把自己骨子里的韧劲都抽出来了。”
“那金蔓导演真有意思,”宋亚轩笑道,“卯同学收她名片时,好像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能理解,”张真源点头,“卯同学一看就是喜静的,金导太…活力四射了。”
“不过严浩翔,”贺峻霖用手肘碰了碰一直沉默的严浩翔,促狭地笑,“刚才卯同学跟你说‘谢谢’的时候,声音是不是软了点?”
严浩翔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手伸进背包夹层,摸到了那个梨膏糖盒子。
回到宿舍,严浩翔打开背包,准备把看戏时做的笔记拿出来。手指触到夹层里的糖盒,他顿了顿,将它拿了出来。盒子沉甸甸的,里面是满的。他打开盒盖,目光落在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素净的小纸袋,和他之前收到的一模一样。是新的。
他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后台那么多人……是刚才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她离开前……?
他拿出那个小纸袋,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袋独立包装的梨膏糖。深褐色的糖块,散发着熟悉的、带着药香的清冽气息。
严浩翔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清甜微凉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药草的微苦回甘,缓缓滋润着喉间。这味道,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地带着一种气息——像雪后庭院红梅的冷香,像图书馆阳光下的纸墨味,也像后台灯光下,她颈间那条玉兰丝巾拂过的、若有似无的沉静芬芳。
戏已落幕,人已散场。
她赠与的糖,无声地填满了空盒。
窗外的玉兰,在夜色中无声地绽放着皎洁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