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城市钢筋水泥的冰冷,也不是江风的湿冷。
是一种带着原始草木气息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底部,极其缓慢地向上浮升。
每一次挣扎,都搅动起沉重的淤泥和撕裂般的钝痛。
有什么冰冷湿润的东西紧贴着半边脸颊,带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腥气。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不再是石室中污浊腐臭的空气!
是清冽的、带着露水和草木芬芳的空气!这久违的清新感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意识的混沌!
他拼尽全力,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晃动扭曲的绿色、棕色和刺眼的亮白色光斑。
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如同对焦的镜头,缓缓清晰起来。
头顶是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天空。一种纯净到不可思议的湛蓝色,如同刚刚洗过的巨大蓝宝石穹顶。几缕羽毛状的云丝懒洋洋地漂浮着。
强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带着暖意,却并不灼人。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映入眼帘的,是茂密得近乎原始的森林。
巨大的、方块状的橡树树干拔地而起,树皮粗糙,呈现出清晰的木质纹理。
浓密的、同样由方块组成的深绿色树叶层层叠叠,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厚重的华盖,只在缝隙间筛下点点跳跃的光斑。
地面覆盖着厚实的、像素化的绿草方块,其间点缀着几朵颜色鲜艳得有些失真的小花——鲜红的罂粟、嫩黄的蒲公英。
寂静。
一种宏大而深沉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只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昆虫在草丛深处发出的、单调而遥远的鸣叫。
这不是地球。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林默彻底清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僵硬酸痛的肌肉和关节。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侧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半边脸埋在带着露水的草叶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揉揉依旧有些刺痛和模糊的眼睛。当那只手进入视野时,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那只手…灰败。
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绿色,毫无血色,干瘪枯瘦,指关节异常粗大突出。
指甲又长又硬,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边缘还带着泥土的污垢。这绝不是一双属于活人的、充满生机的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林默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依旧是那身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深蓝色工装——他在江边穿的那身。
但透过破洞露出的皮肤,无一例外都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灰绿色!一种冰冷的、腐朽的气息,正从这具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僵尸!
村民实验室里那个老怪物正在改造的僵尸村民!
“嗬…”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的抽气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他猛地想起那泼洒在脸上的诡异药液,想起那毁灭性的白光……
水!他需要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林默用那双僵硬的手撑住地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沉重的身体从草地上拖拽起来。
每一次肌肉的发力都伴随着撕裂般的酸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蹒跚孩童。
他环顾四周,很快捕捉到不远处传来的、微弱而持续的潺潺水声。
循着声音,他跌跌撞撞地拨开齐腰深的像素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脚下松软的泥土和草叶触感怪异而真实。
拨开最后一片宽大的蕨类植物叶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欢快地流淌过圆润的鹅卵石河床。
林默几乎是扑到溪边,膝盖重重地砸在湿软的泥土上。他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将脸凑近那清澈的水面。
倒影在水中晃动、凝聚。
一张脸。
一张属于亡灵的脸。
灰败、枯槁、毫无生气。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僵尸特有的死灰色。
嘴唇干瘪萎缩,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几颗略显尖锐的牙齿。头发如同干枯的乱草,纠结成一团。
但最让林默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左眼,瞳孔呈现出一种冰冷、深邃、如同极地寒冰般的湛蓝色。
清澈、锐利,带着一丝残留的惊悸和尚未完全褪去的人类情感。那是属于林默的眼睛。
而右眼…瞳孔则如同燃烧的熔岩,炽烈、暴戾、充满非人感的猩红色!
这红色是如此纯粹,如此刺目,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混乱和毁灭的力量,与左眼的冰蓝形成了惊心动魄的、诡异的平衡!
蓝与红。
冰与火。
生与死。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被强行糅合在这张亡灵的枯槁面孔上,构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美感。
“我…变成了什么?” 林默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他看着水中那个倒影,那个半人半亡灵的怪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现实世界的牛马生活,江边那短暂的解脱,实验室里地狱般的遭遇…最终将他推向了这样一个非人的境地。
他颓然地跌坐在溪边冰冷的泥地上,冰蓝的左眼茫然地望向溪水尽头那片无垠的、像素化的森林。
猩红的右眼,则倒映着水中自己那张扭曲的脸,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在无声地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