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深秋来得猝不及防。傍晚六点刚过，天色就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旧工业区改造的排练室里，白炽灯的冷光把文俊辉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褪了色的剪影画。
他光着上身，汗水顺着脊椎沟壑蜿蜒下滑，在腰侧积成小小的水洼，再滴落在磨损严重的舞蹈地胶上。镜子边缘搭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领口松垮变形，胸前模糊可见"SEVENTEEN"的标语——那是三年前团体出道纪念巡演时的周边，也是他行李箱里为数不多还能穿的旧物。
音乐播放器里循环着《Home》的伴奏，熟悉的旋律像刻进骨子里的烙印。文俊辉机械地抬手、旋转、跳跃，每个动作精准得如同程序设定，却又空洞得可怕。他的眼神没焦点，只是盯着镜子深处那个陌生的自己——瘦了太多，颧骨凸起，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不再饱满，连眼神里的光都灭了。
突然，左肩传来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动作猛地顿住。手按在伤处，指尖能摸到那道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淤青——上周在廉价健身房举铁时没注意姿势，旧伤复发了。
手机在角落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又暗下，一条国内粉丝的私信弹出来："俊辉加油，我知道是你，不管多久我们都等你。"文俊辉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锁了屏，把手机扔回角落。加油？往哪儿加？他现在连站直都费劲。
排练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深秋的寒气。陈曦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进来，职业套装一丝不苟，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把一个透明药瓶放在镜子前，瓶身上"布洛芬"的标签格外刺眼。
"医生说了你不能再过度训练。"陈曦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放在旁边："红糖姜茶，自己记得喝。"
文俊辉没看她，弯腰捡起毛巾擦汗，动作牵扯到肩膀，又是一阵抽痛。"知道了。"他语气敷衍，毛巾盖住大半张脸，掩盖住脸上的狼狈。
陈曦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啪"地一声拍在镜子上。"《青春有你》的内推合同，尚雯婕团队那边我打点好了，下个月开始录制。"
镜面的反光让那几页纸白得晃眼。文俊辉抬手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瞥见合同上"参赛选手"几个字，嗤笑出声："让我？去选秀？"他指着自己鼻子，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嘲讽，"陈曦你没搞错吧？我出道五年，开过东京巨蛋，现在让我去跟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抢镜头？"
"东京巨蛋是三年前的事了。"陈曦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现在的你在中国，百度百科都只有两行简介。去年回国的韩国练习生有178个，你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多少？"
文俊辉的脸瞬间沉下来。他往前走一步，逼近陈曦，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所以在你眼里，我就只能靠选秀这种破玩意儿东山再起？"
"这不是破玩意儿，这是你仅剩的机会。"陈曦没后退，反而迎上文俊辉的目光，毫不示弱，"24岁不是退休年龄，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是想继续住在这个月租三千的鸽子笼，靠我垫钱付医药费，还是想重新站上舞台？"
"我不是需要别人施舍的废物！"文俊辉突然提高音量，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金属支架，上面的矿泉水瓶"哗啦啦"滚了一地，水在地面蔓延开来，像条蜿蜒的小溪。
陈曦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瓶子，慢条斯理地拧紧盖子。"我从没把你当废物，否则不会赌上我在圈子里十年的人脉。"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机票，放在文俊辉面前，"下周一，广州。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帮你订回老家的机票，回去当你的素人文俊辉。"
那张薄薄的纸片像块烙铁，烫得文俊辉眼睛发疼。他死死盯着机票上的目的地，指甲掐进掌心。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镜中倒映出两个对峙的身影，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像他们支离破碎的人生。
文俊辉猛地抓起外套和钱包，狠狠甩上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海报的边角都翘了起来——那是SEVENTEEN日本巡演的海报，十七个人挤在一起笑，他站在全圆佑旁边，比着傻气的剪刀手。
深夜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光，像座孤岛漂浮在城市的海洋里。文俊辉穿着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站在冰柜前，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饮料发呆，手里攥着罐冰可乐，罐身凝的水珠浸湿了掌心。
"一共十五块五。"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低头扫码时突然顿了顿，又抬头看了文俊辉一眼，眼神带着疑惑。
文俊辉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慌忙别过头，目光正好落在收银台上方悬挂的电视屏幕上。
MAMA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
聚光灯下，SEVENTEEN全员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领奖台上。崔胜澈作为队长拿着奖杯发言，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可靠的表情，说着熟悉的感言。镜头扫过成员们，每一张脸都既熟悉又陌生。
文俊辉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圆佑站在队伍右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领带。他瘦了，下颌线更锋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个精致的人偶。轮到他致词时，他接过话筒，嘴唇动了动，却突然停顿了两秒。
就两秒。
在全场寂静的两秒里，全圆佑的眼神似乎越过人群，越过摄像机，直直望向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那眼神复杂得让文俊辉心脏骤停——有不舍，有痛苦，还有一丝...决绝？
"感谢所有一直相信我们的人。"全圆佑的声音透过电视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文俊辉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货架。"哗啦"一声，顶层的玻璃清洁剂和玻璃水杯摔落一地，瓶子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便利店的警报器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他像疯了一样，伸手胡乱扫着货架，更多的玻璃制品掉落下来，碎片四溅。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面一个被撞掉的胡萝卜玩偶上——那是粉丝送的，和当初全圆佑在机场紧紧抱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啊——！"文俊辉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抓起最大的一块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涌得更凶了。他盯着碎片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又看向电视屏幕上全圆佑的脸，血滴恰好落在屏幕中全圆佑的位置，像一颗绝望的眼泪。
收银员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扫码枪掉在地上，颤抖着想去按报警铃，却被文俊辉眼中的绝望震慑住，动弹不得。
凌晨三点，文俊辉坐在漆黑的出租屋里。左手缠着便利店买的创可贴，渗出的血把白色的纱布染成暗红。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门铃突然响了。
他愣了愣，这时候会是谁？陈曦？还是便利店报警了？文俊辉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快递员，正把一个小纸箱放在门口，拍照确认后转身离开。
纸箱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他的名字和地址，字迹陌生，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文俊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把箱子拿了进来。
他坐在地板上，用没受伤的右手撕开胶带。里面是用气泡膜包着的东西，拆开一看，竟然是一张机票——韩国航空公司，上海直飞首尔，下周五起飞。
文俊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翻遍箱子，又找到一个丝绒盒子。打开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凉气。
是个银质的钥匙扣，上面刻着两个日期——"610"和"717"。
6月10日，全圆佑的生日。\
7月17日，他的生日。
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冰凉的金属，那熟悉的触感让文俊辉瞬间红了眼眶。这是当初他们秘密恋爱一周年时，文俊辉偷偷找人定做的情侣钥匙扣，一人一个。后来解约匆忙，他以为自己早就弄丢了。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谁寄来的？全圆佑吗？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他想干什么？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文俊辉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握紧钥匙扣，金属边缘压进掌心的伤口，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的声音，竟和仁川机场那夜的雨声如此相似。
他把机票和钥匙扣放在床头柜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彻夜未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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