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八点的城市华灯初上,林溪然站在十二楼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流汇成的金色河流。画室里只亮着一盏冷白色的台灯,光线刚好勾勒出画架的轮廓,把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换了件灰色的棉麻家居服,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锁骨间若隐若现那枚银色的星星书签,跟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桌上还放着那杯没动过的冷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流下,在原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林溪然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口那股躁动的热气。她走到画架前,目光落在那本深蓝色封皮的《筑光》上——苏墨宇的建筑摄影集,就那么随意地扔在一管钛白颜料旁边。
七年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更别提看到他的人。
林溪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她苍白的脸。手指划过通讯录,点开那个临时新建的联系人,号码是她下午趁顾晓曼不注意时偷偷存的。七个数字像七根针,刺得她眼睛生疼。
指尖悬在绿色的通话键上方,微微颤抖。
"嘟..."
一声拨号音刚响起,林溪然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挂断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把手机扔回沙发,用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喘息。
"没出息。"她低声骂自己,声音带着哭腔。七年前那个在图书馆偷偷画他侧脸的女孩,好像从未长大。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夏语发来的微信:"签售会怎么样?结束了吗?"
林溪然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两个字:"还行。"
放下手机,她重新看向画架。那上面盖着块洗得发白的旧画布,边角已经磨破了。七年来,这个画架上始终盖着这块布,就像她心里那个始终不愿触碰的角落。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画布的褶皱。布料下面是硬硬的木板,她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三百六十五张星星的素描,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从大学毕业那天开始,一天都没断过。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林溪然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个时间会是谁?快递早就停了,顾晓曼也说过晚上不过来。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的是夏语,穿着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疲惫却锐利的表情。她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显然是刚下班就过来了。
林溪然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让夏语进来,声音有些沙哑。
夏语没回答,先进屋闻了闻,皱眉道:"你又没开抽风机?松节油味儿都能熏死蚊子了。"她说着径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晚风带着城市的喧嚣涌进来,吹动了画架上的白布。
"曼曼给我打电话了。"夏语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林溪然,"说你签售会中途跑了,还说有个男的..."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画架旁的《筑光》画册上,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林溪然下意识地想把画册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夏语几步走过去拿起画册,翻开扉页,看到那个手机号码和"对不起"三个字时,呼吸猛地一滞。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溪然,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苏墨宇?他回来了?"
林溪然别开脸,不敢看夏语的眼睛。"嗯。"
"嗯?"夏语拔高了音量,把画册狠狠摔在桌上,"七年了!林溪然!七年你都没走出来,现在他一句'对不起'就想把过去一笔勾销?"
"我没有..."林溪然小声辩解,却显得底气不足。
"没有?"夏语冷笑一声,指着林溪然的胸口,"那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从大学毕业那天起到现在,你摘下来过吗?"
林溪然下意识地捂住颈间的星星书签,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以为你好了,"夏语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心疼,"你出了书,开了签售会,我还以为..."她的话没说完,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地站着,画室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车流声。过了一会儿,夏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那个盖着白布的画架。"你还在画他,对不对?这七年你..."
"别碰那个!"林溪然突然尖叫起来,冲过去想阻止她。
但已经晚了。夏语一把扯下了那块白布。
画架上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只是一张尚未完成的插画。深蓝色的背景上,一个拟人化的星星人站在中央,它的双眼流出银色的泪滴,胸口是镂空的人形空洞,洞里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星星人的周围散落着许多小星星,每一颗都缺了一角。
夏语盯着那幅画,眼圈慢慢红了。"七年了..."她转过身,声音哽咽,"你还在用这种方式怀念他..."
林溪然猛地扑过去抱住夏语,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积压了七年的委屈和思念终于决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好像...好像从来没忘记过他..."
夏语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傻丫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很久,直到林溪然的哭声渐渐小了。夏语扶着她坐到沙发上,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南瓜粥:"喏,刚从家里带来的,你肯定又没吃饭。"
林溪然接过碗,小口喝着。温热的粥滑过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其实..."夏语犹豫了一下,"他这次回来,有没有说为什么突然离开?"
林溪然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摇摇头。"他没说,就留下了那本画册和电话号码。"她看向桌上的《筑光》,眼神复杂,"我...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夏语沉默了。她当年也和苏墨宇认识,虽然不熟,但印象里是个很靠谱的男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只是当年林溪然伤心欲绝,她作为闺蜜自然把所有矛头都对准了苏墨宇。
"要不..."夏语试探着说,"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打个电话问问清楚?总比这样胡思乱想强。"
林溪然猛地抬头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不反对?"
夏语苦笑一下:"反对有什么用?你这心结不解开,这辈子都得活在他的阴影里。"她拿起手机递给林溪然,"打吧,至少要个答案。"
林溪然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心跳又开始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突然被接通了。林溪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传来苏墨宇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溪然?"
林溪然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夏语在一旁用口型鼓励她:"说啊。"
就在这时,林溪然不小心手滑,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通话被挂断了。
她慌忙捡起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我..."她看着夏语,眼圈红了,"我还没说话..."
夏语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要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溪然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发信人是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内容只有一句话:"我知道是你,七年了,我每天都在等这个电话。"
林溪然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原来这七年,不止她一个人活在回忆里。
夏语拿过手机看了短信,叹了口气:"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至少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她把手机还给林溪然,"明天...不,现在就给他回个电话吧?"
林溪然摇摇头,擦干眼泪:"不了,太晚了。"她拿起桌上的《筑光》画册,手指摩挲着封面上的烫金字,"我想看看这个。"
夏语知道她需要时间整理情绪,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溪然,如果...如果他真的有苦衷,你会原谅他吗?"
林溪然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没想过。七年的等待和思念,真的能因为一句解释就烟消云散吗?
她看着窗外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太亮,看不到一颗星星。"不知道,"她轻声说,"也许吧。"
夏语走后,画室里又恢复了寂静。林溪然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一页一页翻看《筑光》画册。里面是苏墨宇拍摄的各种建筑照片,从宏伟的摩天大楼到古朴的四合院,每一张都构图精巧,光线运用恰到好处。
翻到中间的时候,一张白色的卡片突然掉了出来。林溪然捡起来一看,是张烫金边的邀请函。上面写着:"星光画展,周日下午三点,市立美术馆。"右下角是主办方签名:苏墨宇建筑事务所。
林溪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翻到邀请函背面,上面有用钢笔写的一行小字:"最后一幅展品等你命名。——墨宇"
她握着那张邀请函,指尖微微颤抖。等你命名...这是什么意思?
林溪然起身走到画架前,看着那个胸口镂空的星星人。七年了,她画了无数星星,却始终画不出那个能填满星星人胸口空洞的人。
她从抽屉里拿出速写本,翻到空白的一页。铅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写下两个字:周日。
写完后,她把脸埋在速写本上,泪水浸湿了纸页,晕开了铅笔的痕迹。
也许,是时候该给自己一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