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海风带着咸湿气息撞在餐厅落地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溪然推开门时,风铃串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苏墨宇正站在窗边打电话,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夕阳下闪了闪,那是当年她送他的毕业礼物。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手机还贴在耳边。"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回你电话。"他语速很快地说完,直接挂断了通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映出林溪然苍白的脸。
"坐吧。"苏墨宇拉开对面的椅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椅背上划了道浅痕。桌上摆着两份精致的西餐,酱汁拉出的花纹已经有些凝固,蜡烛没点,显然他等了有一阵子。
林溪然拉开椅子坐下,帆布包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下午从美术馆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对着空白画布坐了三个小时,直到手机闹钟响起——闹铃还是七年前设的《小幸运》,她一直没舍得删。
"喝点什么?"苏墨宇拿起菜单,指尖在玻璃杯沿绕了圈,留下圈淡淡的水雾。窗外的夕阳把他的侧影切成明暗两半,鼻梁高挺的轮廓和记忆里那个在图书馆帮她捡铅笔的男生渐渐重合。
"温水就好。"林溪然低头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听见他招手叫服务生的声音,然后是冰块碰撞杯壁的轻响。颈间的银质书签松松垂着,碰到锁骨时有点凉,那是七年前毕业典礼当天,她在他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小时,最后只能把准备好的礼物塞进宿管阿姨手里。
"为什么突然办这个画展?"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苏墨宇看过来的眼睛。他的瞳孔很深,像毕业旅行时他们约定要去看的流星雨夜晚,只是此刻那片星空里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苏墨宇没回答,而是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她面前。信封边角磨损得厉害,用红色丝带松松系着,右下角有用铅笔写的小字:"2016.6.21"——这是她的生日。
林溪然的呼吸停了半拍。右手下意识地攥紧帆布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感觉疼。七年前她坐在画室里画毕业创作,手机突然弹出苏墨宇出国的消息,那天正是6月21号,她的22岁生日。
"还有这些。"苏墨宇又陆续掏出六个一模一样的信封,只是系着的丝带颜色各不相同,日期从2017一直排到2022。七个信封在暖黄的灯光下摊成半圆,像轮残缺的月亮。
服务生端来柠檬水时,林溪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连带着茶杯也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苏墨宇伸手想扶住杯子,指腹擦过她手背时,两人同时缩回了手。他的温度还是和从前一样高,像那年冬天她画室外写生,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指尖烫得她耳根发红。
"毕业那天早上,我爸在工地上突发脑溢血。"苏墨宇的声音很哑,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钢管。他拿起2016年那个红色信封,放在指间转了半圈,"我到医院的时候,ICU的灯亮得像手术室。律师说工程款被卷走,还欠着工人三个月工资。"
林溪然盯着桌上的银质书签,那是她用第一个插画比赛奖金买的。背面刻着极小的星座图案,是她和苏墨宇的共同星座——双子座。当年她熬夜用砂纸打磨边角,就怕划到他的手指。
"我妈在走廊哭到晕厥,"苏墨宇把信封拆开,抽出几页泛黄的信纸,"表妹拿着我的手机去缴费,不知道怎么就回了你的消息。"他把信纸推过来,上面有处明显的墨团,"这里原来是解释的话,我改了十七遍..."
林溪然看到墨迹晕染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住院"两个字的轮廓。纸张边缘有被水浸湿又干后的皱痕,像哭过的泪痕。她突然想起那天收到的微信:"对不起,我选别人了。"当时她坐在画室地板上,把手机砸在墙上,屏碎裂的纹路像极了后来在梦里反复出现的裂痕。
"这封信我带去了美国。"苏墨宇拿起第二个信封,蓝色丝带已经褪色,"在纽约公寓的抽屉里放了整整一年,每次想寄给你,都看到新闻里说国内艺术圈在抵制抄袭..."
"所以你就看着我被人骂了三个月?"林溪然猛地站起来,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速写本滑出来。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信纸哗啦作响,有张飘落在她脚边,上面画着星形的窗户设计,旁边标注着日期——正是她被诬陷抄袭的那套插画发布当天。
苏墨宇弯腰去捡速写本,手指碰到封面时顿了顿。那是她大学时的本子,封面上用银色马克笔写着"我的星光宇宙",还是当年他帮她设计的字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有片被涂抹的墨迹,底下隐约能看出"苏墨宇是大笨蛋"几个字。
"我没日没夜地赶项目,就是想快点回来澄清。"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抓起桌上的银质书签塞进她手里,"结果拿到第一个国际奖项那天,看到你接受采访说最感谢独立创作..."
林溪然捏着书签的手突然发力,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那个采访,记者问她为什么坚持不签大公司,她笑着说:"因为有人告诉我,原创才是最好的星光。"那时她盯着镜头,希望某个远在天边的人能听见。
"这七年我每个生日都在给你写信。"苏墨宇把所有信封都倒空,信纸在桌上铺成扇形。林溪然看到每张末尾都写着"等我回来",只是最后三个字被划掉又重写,墨迹层层叠叠像道愈合不了的疤。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霓虹灯在海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服务生敲门询问是否需要点蜡烛时,林溪然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滴在2019年那封信上,晕开了"对不起溪然,今年又没能..."后面的字迹。
苏墨宇突然从最后一个信封里抽出张不一样的纸——边角撕裂,有咖啡渍,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林溪然的呼吸瞬间凝固,这是她七年前写的绝交信草稿,当时发现苏墨宇"移情别恋"的第二天,她在画室写了整整三页,最后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你说'从此之后,我们的星光再也不会交汇'。"苏墨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信纸背面她无意中画的小太阳,"我在画室垃圾桶旁边捡了三天才找到它...你画的太阳总是带着小尾巴,像流星要坠落的样子。"
林溪然突然想起那天的情景,她哭着把信纸扔进垃圾桶,转身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当时以为是清洁工,现在才明白那是谁。她想起过去七年每次画完星星都会下意识画个小太阳,原来有些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毕业旅行的星星,我每年都去拍给你看。"苏墨宇突然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文件夹——里面全是星空照片,从2016年到2022年,每年8月12号都有九张不同角度的英仙座流星雨。最后一张照片里,流星划过夜空的轨迹旁,有用荧光笔写的小字:"溪然,该回家了。"
林溪然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夏语"。她想起出门前闺蜜的叮嘱:"如果他敢提当年,你就问他知不知道你画《坠落星辰》时用了多少种蓝色。"
"我知道。"苏墨宇突然开口,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钴蓝13次,钛白加普鲁士蓝调和27次,最深的那片用了酞菁蓝..."他准确报出每种蓝色的使用次数,就像报自己的指纹编号。
林溪然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巨响。那是她2018年画的成名作,讲一个女孩在没有星光的城市里独自寻找光源的故事。画里的夜空用了四十九种蓝色,这个细节她只在一次醉酒后的直播里提过,当时观看人数只有七个。
苏墨宇上前一步想扶她,手指碰到她胳膊时,窗外突然炸响一阵烟花。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金色的星火在夜空中绽放,形状和配色与《坠落星辰》里的结尾画面一模一样,连流星坠落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我找了烟火师三个月,"苏墨宇的手指停在她胳膊上没动,"他说要完全还原画里的星空,需要精确计算火药配比和燃烧速度..."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第二朵,这次是淡紫色的星云,林溪然看着那片熟悉的色彩,想起自己画这幅画时哭到窒息,因为那是她和苏墨宇约定要看的第一场流星雨的颜色。
"溪然。"苏墨宇的声音很近,带着海风的咸味,"当年你说建筑是凝固的星辰,我用七年造了七座会发光的房子..."
林溪然突然转身抱住他,把脸埋在沾满海风气息的衬衫上。七年前的委屈,三年前的质疑,六个月前的想念,此刻都变成滚烫的泪水浸湿他的肩头。她感觉到苏墨宇的手悬在半空抖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她背上,像怕碰碎易碎的星星。
烟花在他们头顶继续绽放,第九朵正好是双子座的形状,林溪然看着那片闪烁的光,突然想起苏墨宇曾经说过:"真正的星光不会消失,只是在等另一束光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