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宇的手指在玻璃碎片边缘划出细血珠时,林溪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冷水龙头下。自来水冲散血珠的刹那,她清晰看见他胳膊内侧有道长长的疤痕,从手肘延伸到腕骨,像条褪色的蚯蚓趴在苍白的皮肤上。
"排异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苏墨宇盯着水流中模糊的倒影,声音很轻,"医生说要终身吃抗排异药,每年还得复查肝肾功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溪然的指甲掐进他掌心旧伤,指腹能摸到药用胶布残留的凹凸痕迹。画室的挂钟突然停摆,闷响震得人心里发慌。
苏墨宇反手攥住她手腕往怀里带,两人的影子在瓷砖墙揉成一团。林溪然的鼻尖撞在他胸口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里别着的半截银链硌得她生疼,是七年前他丢在暴雨中的那条星座项链,链尾还缠着片风干的樱花,花瓣纹路深深勒进金属缝隙。
"告诉你什么?"他低头吻她发顶的旋儿,声音混着消毒水和松节油的味道,"告诉你我休学是因为急性肝衰竭?告诉你我在ICU躺了三个月,醒来发现父亲抵押了房子?还是告诉你......"他突然咬住她耳垂,湿热的呼吸扫过耳廓,"我在移植同意书上签字时,唯一的条件是医生不准通知你?"
夏语的抽泣声从画室门口传来。林溪然猛地推开苏墨宇,转身看见闺蜜正蹲在满地樱桃里发抖,帆布包敞着口,露出里面的病历本。上周签售会后夏语塞给她的胃药滚落在地,药盒裂开的缝隙里掉出张折叠的化验单,上面 "肝移植配型成功候选人" 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陪你去的那家私立医院,"夏语用手背抹脸,睫毛膏晕成黑色的泪爬满脸庞,"医生说你偷偷做了配型检测,说只要苏墨宇还活着一天,你就......"
林溪然的视线突然失焦。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涌上来,夏语突然频繁提起的肝脏健康讲座,每次体检都盯着肝功能报告发呆,还有签售会当天她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原来不是老胃病犯了,是刚抽完8管血做配型检测。
"我等了你七年。"苏墨宇的左手抚上她后腰,那里正是常年画画落下的旧伤位置,"工地搬砖时被钢筋砸断肋骨,躺在医院想的是你会不会喜欢我新写的歌词;酒吧驻唱被醉酒客人打破头,捂着伤口跑三条街只为买你新书预售限量版;最疼的一次排异反应,我咬破嘴唇都没敢哼一声,只怕哪个熟人听见告诉你......"
林溪然转身用力捶他胸口,苏墨宇闷哼着却不躲,任由她的拳头落在那条长长的移植疤痕上。颜料盒被撞翻在地,朱砂红泼在两人脚边,像极了七年前画室里打翻的那瓶颜料,只是这次没有宣纸吸收,红色液体顺着地板纹路蜿蜒,在晨光里泛着妖冶的光。
"你这个混蛋!"她拽住他领带往墙上撞,苏墨宇痛得闷哼却笑出声,颈间青筋暴起,"我画了八百多张速写都是你,我把画室钥匙换成你的生日,我每年樱花季都去医院偷偷看苏伯父......"说到最后几个字突然哽咽,她的额头抵着他渗血的嘴角,"你知不知道苏伯父去年住院,指着床头你的照片说......说对不起你......"
苏墨宇的身体突然僵硬。他抓住她的肩膀拉开距离,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我爸他......"
林溪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苏建民去年突发心梗住院时拉着她的手哭,说当年为了给他凑手术费,答应医院把他安排进优先移植名单,代价是永远不能告诉林溪然真相。而她当时擦干眼泪答应保密,转身就在速写本上画了幅樱花树,树下两个模糊的小人牵手走向夕阳。
画室的钟摆突然开始晃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苏墨宇突然抓住她手腕往门口拖,林溪然的帆布鞋在满地颜料里打滑,画板倒在地上的声响惊得防盗窗嗡嗡作响。夏语尖叫着想去拦,却被苏墨宇甩开的门撞在墙上,额头立刻红了片。
"现在就去医院。"苏墨宇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倒要问问我爸,那些年他往我账户打钱的汇款记录是怎么回事,问他为什么每次视频都说在国外考察,问他......"他突然蹲下身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滴在林溪然的帆布包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问他是不是把我的奖学金偷偷给你交了工作室租金......"
林溪然这才发现,自己毕业后能顺利盘下这个画室有多么蹊跷。地段好租金低,房东从来不过问,甚至每年樱花季都会让人送来新的标本。她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此刻看着苏墨宇咳血的样子,突然想起每年收到租金催缴单的前夜,总会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陌生男人把信封塞进画室门缝。
"别去。"她抱住苏墨宇发抖的肩膀,后颈蹭到他领带夹上的银质书签,冰凉的金属硌得人皮肤发疼,"苏伯父他......他上周来看过你的画展,指着你获奖的那幅《光隙》哭了半小时,说你小时候最讨厌画画......"
苏墨宇的咳嗽声突然停了。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林溪然看见他瞳孔里映着自己沾着颜料的脸,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水彩画。画室百叶窗漏进的光柱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将虎口那道旧伤照得异常清晰,那年他为救落水儿童被钢筋划伤,却骗她说工地上的意外。
"我画《光隙》的时候在想......"苏墨宇的指尖摩挲着她掌纹里的颜料渍,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如果那天暴雨里我没走,现在我们会不会像画里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图书馆看书?"
林溪然突然想起那幅获金奖的油画。阳光透过图书馆高窗落下,照亮少年少女交叠的书页,男孩握着笔的手上缠着创可贴,女孩的发梢沾着片樱花。画框角落有行极小的字:"2016年4月17日,本想把书签送给你"。
夏语不知何时拿来急救箱。林溪然按住苏墨宇流血的手指时,看见闺蜜正盯着墙上那幅玻璃封着的碎玻璃杯,突然吸了吸鼻子说:"溪然去年整理旧物翻出这个,蹲在地上哭了三个小时,说当年要是没闹脾气......"
"是我不好。"苏墨宇突然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那天不该跟你说祝前程似锦,不该把书签塞进你画册就跑,更不该......"他猛地攥紧拳头,新包扎的纱布瞬间被血浸透,"不该让你等七年。"
林溪然低头吻他渗血的指关节,铁锈味混着医用胶布的松香气息涌进口腔。七年前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此刻却发现眼泪是甜的,像融化的樱花糖。苏墨宇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她下巴,指腹擦过她咬出血的下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玻璃。
"其实那天我去过毕业典礼。"他的拇指按压着她下唇的伤口,眼神暗得像画室角落的阴影,"躲在礼堂最后排,看着你代表毕业生发言。你说要永远记得图书馆窗边的光,我当时就站在走廊阴影里,手里攥着这个......"他从衬衫内袋掏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两人都红了眼眶——里面是七年前那枚银质书签,以及二十几张泛黄的车票,从城南工地到她大学宿舍的来回程,日期密密麻麻排满了整整三年。
林溪然突然想起大学毕业后总收到的匿名包裹。有时是新出的画材,有时是治疗胃病的进口药,最夸张的一次是她随口提过喜欢的限量版颜料,第二天就出现在画室门口。当时以为是哪个读者的应援,此刻看着苏墨宇掌心的厚茧,突然明白那些包裹上永远模糊的邮戳,原来都来自他打工的便利店代收点。
"抗排异药反应最大的时候,我连画笔都抓不住。"苏墨宇合上铁盒塞进她手心,盒盖边缘硌着她掌纹里的旧伤,"有次偷偷去看你的签售会,躲在柱子后面看你给读者签名,手抖得差点把笔掉地上......"
林溪然突然拽着他领带往下按。苏墨宇闷哼一声倒在画板上,没干的颜料沾了他满身,靛蓝色的星空在白衬衫上晕开,像极了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天空。她的嘴唇贴上他渗着血的嘴角时,听见夏语轻轻带上门的声响,还有樱桃滚落进沙发底的细碎声音。
"以后不准再一个人扛着。"她咬着他下唇说,铁锈味混着南瓜粥的甜香在齿间弥漫,"下次排异反应不管多疼,都得趴我腿上哭。"
苏墨宇突然翻身把她压在画架下,未落笔的画布硌着她后腰的旧伤。他的右手按在她头顶的画板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左手却轻得像羽毛,顺着她脊椎一节节往下滑,在那颗因为常年画画而微微凸起的尾椎骨上停顿片刻。
"遵命,林老师。"他含着笑吻她鼻尖的钴蓝颜料,声音震得她胸腔发麻,"不过现在......"他突然咬了咬她耳垂,热气裹着极低的嗓音钻进耳道,"得先罚你把那八百张速写本交出来,每张画......"
林溪然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画室窗外的樱花不知何时又落了几片,花瓣贴在玻璃上,像谁粗心贴歪的书签。她的指尖滑过他后颈那颗小痣时,听见苏墨宇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声,像极了七年前图书馆那张被他压皱的借阅卡上面还留着她偷偷画的简笔小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睛亮得像装着整片星空。
苏墨宇突然抓住她在他后颈作乱的手按在墙上。画布绷裂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林溪然看着他沾满颜料的白衬衫,突然想起今早苏伯父来送南瓜粥时说的话:"小宇这孩子,捐肝前特意去纹了身,说要把你的名字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她的指尖沿着他胸前衬衫透出的淡青色纹身轮廓游走,突然摸到某个熟悉的形状——是她名字的首字母,被群星星光环绕,像幅缩小版的《光隙》。苏墨宇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颤,比松节油更让人心慌意乱。
"纹身师说这个位置最疼。"苏墨宇的吻落在她锁骨凹陷处,声音闷在布料里含混不清,"打麻药的时候我没哭,看见成品时却掉眼泪了......"他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的颜料蹭在她下巴上,"像不像你当年总在我笔记上画的小太阳?"
林溪然突然笑出声,眼泪却掉得更凶。七年前那个总爱趴图书馆睡觉的少年,那个在画室偷吻她发顶的少年,那个丢下银质书签消失在暴雨里的少年,此刻正带着满身伤痕和七年的时光,把她的名字刻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她抬手抚上他后颈,那里的小痣硌着掌心,像颗永远不会消失的星星。画室的挂钟又开始走动,咔嗒咔嗒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七年前樱花落在借阅卡上的声音。
苏墨宇的吻突然变得轻柔。林溪然闭上眼,感觉他的指尖划过她腰间那道因常年弯腰画画留下的浅色痕迹。松节油的味道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那七年未曾改变的、属于苏墨宇的独特气息,混着图书馆旧书页和樱花香,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画,在时光里慢慢晕开最温柔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