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宇的指尖刚碰到林溪然的脸颊,两人像是同时被烫到似的一僵。画室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混着眼泪的咸味,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林溪然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动作太大带得旁边画架晃了晃。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稳,背对着苏墨宇,肩膀还在因为刚才的哭泣微微颤抖。
"别碰我。"她的声音又沙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现在又来演这出干什么?"
苏墨宇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弯曲。他看着地上那幅摔碎的画,玻璃裂纹从中心向四周蔓延,像一张蛛网罩住了七年前的樱花少年。画纸边缘已经被玻璃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下面苍白的画板。
"溪然..."他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
"别叫我的名字。"林溪然猛地转过身,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把泪珠映得像碎钻,"你有什么资格?苏墨宇,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苏墨宇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他左手一直攥得紧紧的,指缝间似乎有金属的反光。林溪然的目光被那点反光吸引了过去,心脏突然一跳。
"你手里拿的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苏墨宇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让林溪然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七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苏墨宇!"她上前一步,眼睛因为愤怒和伤心变得通红,"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是谁?当年一声不吭地消失,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对我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画室里的回声很大,震得人耳朵发疼。苏墨宇看着她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身体,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没有想干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把手从身后拿出来,摊开手掌,"我只是...想把这个还给你。"
月光下,一枚银质书签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书签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樱花,花瓣纹路清晰可见,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亮。在樱花下面,刻着四个字"赠予星光"。
林溪然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她亲手设计的书签,七年前托人在银饰店定做的。本来想在毕业那天送给苏墨宇,作为告白的信物。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苏墨宇,你就像星光一样照亮了我的青春。"
可那天他没有来。
后来,这枚书签就成了她心里永远的刺。她以为早就被自己弄丢了,或者不知在哪次整理旧物时扔掉了,怎么会...怎么会在苏墨宇手里?
"这..."林溪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伸出手想去拿那枚书签,指尖却在距离书签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梦境,"这怎么会在你那儿?"
苏墨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银质书签,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
"毕业礼那天,我去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我到画室楼下的时候,看见你抱着那幅画站在门口,等了很久。"
林溪然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原来他真的来了。原来她不是在自作多情。
"那你为什么不上去?"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苏墨宇闭上眼睛,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再睁开眼时,里面已经布满了血丝。
"那天早上,我去医院拿检查报告。"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溪然心上,"医生说,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轰"的一声,林溪然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呆呆地看着苏墨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白血病?怎么会?
那个总是笑着跟她讨论梵高和莫奈的苏墨宇,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苏墨宇,那个在图书馆窗边安静看书的苏墨宇...他怎么会得白血病?
"我爸妈当天就带我去了美国治疗。"苏墨宇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刻进行骨髓移植,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段黑暗的日子。
"我在无菌病房里待了整整一年。最严重的时候,连水都喝不进去,每天靠输液维持生命。"他看着林溪然,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溪然,那时候的我,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怎么敢告诉你?怎么忍心拖累你?"
林溪然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身后的画架上。画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上面的画布晃了晃。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滴在地板上的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原来他不是不爱她,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她。
原来这七年的等待和思念,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你..."林溪然哽咽着,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为什么..."
"我怕。"苏墨宇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怕你知道了会担心,会放弃自己的前途来看我。溪然,你那么有才华,不应该被我这样一个病人拖累。"
他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痛苦。
"我偷偷让人打听过你的消息。知道你参加了全国插画大赛,知道你拿了奖,知道你成了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每次看到你的画,我都觉得很开心,又很难过。开心的是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难过的是,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见证这一切。"
林溪然想起了七年来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小惊喜。
2018年她发烧那天,醒来时门口放着退烧药和一把伞。她以为是闺蜜夏语放的,问她的时候,夏语却一脸茫然。
2020年她生日,收到了一套限量版颜料,是她在微博上念叨了很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快递单上没有寄件人姓名和地址,只有一个"星"字。
去年冬天奶奶住院,她在病房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太匆忙没看清,现在想来...
"去年冬天,我奶奶病房外那个身影..."林溪然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苏墨宇,声音颤抖,"是你,对不对?"
苏墨宇点点头,眼眶也红了。
"那时候我刚做完最后一次复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他苦笑了一下,"我想看看你,又怕你不想见到我。那天在病房外站了一整夜,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林溪然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这七年的委屈、思念、怨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和难过。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苏墨宇看着林溪然哭得颤抖的身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溪然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躲开。
苏墨宇的手很烫,带着微微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把林溪然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溪然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像是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苏墨宇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哭得像个迷路好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就在这时,画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啊!"林溪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苏墨宇。
"别怕,可能是跳闸了。"苏墨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他轻轻拍着林溪然的背,另一只手摸索着想去开灯。
画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传来的城市喧嚣。林溪然能闻到苏墨宇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溪然..."苏墨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上,"我..."
他的话没说完,画室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是角落里的应急灯自动打开了。
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也照亮了苏墨宇挽起的袖子下那道蜿蜒的疤痕。
林溪然的目光一下子被那道疤痕吸引了。那是一道长长的手术疤痕,从手肘一直延伸到小臂,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圆形的针孔疤痕,像是梅花鹿身上的斑点。
苏墨宇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放下袖子。
"别动。"林溪然按住他的手腕,声音轻得像梦呓。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道疤痕。疤痕的触感很粗糙,和他手腕细腻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溪然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滴落在苏墨宇的手臂上,凉丝丝的。
苏墨宇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恳求。
"溪然..."
林溪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疤痕,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能想象出苏墨宇躺在病床上忍受痛苦的样子,能想象出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孤独和恐惧。
这一刻,所有的怨恨和不甘都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她慢慢地抬起头,迎上苏墨宇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依然那么明亮,那么深情,像七年前那个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画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还有应急灯电流轻微的嗡嗡声。
林溪然伸出手,轻轻抚上苏墨宇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