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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与心跳

云谁思之

公告栏前挤满了高三学生,九月初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稠密地涂抹在每个人的肩头。我攥着钢笔和学生证站在人群外围,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浅而快。

"让一让!"一个男生抱着篮球从身后挤过,手肘不小心撞到我的右肩。钢笔尖戳在纸上,洇开一朵蓝黑色的墨花。我顾不上擦拭学生证,目光急切地扫过那张簇新的分班名单。

"物化政三班"——我的名字在中间靠前的位置,而就在下方四行,那个熟悉的名字像一道电流击中了我的视网膜:

陈一楠。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弯腰去捡时,我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动,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笔帽时,突然想起初三毕业那年,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在操场边捡起他丢掉的矿泉水瓶,瓶身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沈若!你果然选物化政!"

林小满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柑橘味洗发水的香气从背后袭来。我慌忙合上正在写随笔的笔记本,那个深蓝色封面的本子已经跟了我三年,边角处微微卷起,像一只害羞的耳朵。

"嗯,正好和你同班。"我努力让嘴角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说话时,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又瞟向那个名字。陈一楠,三个方正的黑体字安静地躺在名单上,却在我心里掀起海啸。

命运多么奇妙。初中三年我们在同一届却不同校,仅有的几次相遇都被我像收集邮票一样珍藏在记忆的集邮册里。而如今,在高中最后一年,在决定人生方向的十字路口,我们竟然要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教学楼走廊里飘着新刷油漆的味道。我数着自己的脚步,第三十二步时,来到了高三(3)班的门前。教室门口,班主任李老师戴着细框眼镜,正拿着座位表指挥新生入座。晨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在她灰白的发髻上镀了一层金边。

"按顺序进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坐。"她的声音像一把精准的直尺,"不要交头接耳,高三不是儿戏。"

我攥紧书包带——那是一条已经有些脱线的藏青色带子,上面别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胸针。目光扫过已经坐了大半的教室,前排的好位置几乎被占满了,而后排——我的呼吸突然停滞——他还没来。

"沈若,第三排靠窗。"李老师用圆珠笔指了指方向。

我走向指定位置,膝盖有些发软。窗外的梧桐树影婆娑,在课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这个位置能看到半个操场和远处的图书馆,是我梦寐以求的视角。放下书包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女生突然活跃起来的低语声像风掠过麦田的沙沙声,告诉我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他来了。

陈一楠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着,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他左肩上斜挎着黑色运动包,露出半截羽毛球拍柄。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描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环视教室的样子让我想起初二那年校运会上,他站在起跑线上打量对手的神情——专注而克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只是背景。

"同学,这里有人吗?"

他的声音比三年前低沉了许多,指节轻叩我旁边的桌面时,我注意到他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初三那年他为捡我被风吹走的作文比赛报名表,翻越铁丝网时留下的。当时血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他却笑着说"只是擦破点皮"。那张沾了血迹的报名表最终帮我获得了市级二等奖,而他大概早已忘了这件事。

"没有。"我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把放在邻座的书包挪开时,一缕松木香气飘过来,是他洗发水的味道,干净得像是初雪后森林的气息。

"谢谢。"他坐下时长腿在课桌下显得有些局促,膝盖不小心碰到我的,又迅速移开,"抱歉。"

"没关系。"我假装整理笔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挣脱牢笼的鸟儿。笔袋里那支最喜欢的钢笔突然变得无比重要,我反复检查它的笔帽是否拧紧,墨囊是否饱满,只为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视线。

李老师开始讲解高三规则,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拼搏一年,改变一生"八个大字。我假装认真记笔记,实际上余光全被右侧的身影占据。陈一楠的手指修长有力,转笔时小指会微微翘起,在笔记本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阴影。他听课的样子很专注,眉头微蹙,偶尔在课本边缘记下几个关键词,字迹小而整齐。

突然,他的指尖抚过桌面一角,那里似乎刻着什么。我假装调整坐姿,偷偷瞥向那个方向——四个小小的汉字:自由如风。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初二那年写的散文《追风少年》里,我用过完全相同的比喻。那篇文章发表在校刊上,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在全年级传阅。难道他...不,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这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下课铃响起时,陈一楠迅速合上课本。他的课本包着素色的书皮,边角平整得没有一丝折痕,和我那本贴满便利贴、写满批注的语文书形成鲜明对比。

"下周有物理测试吧?"他突然转头问我,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像蝴蝶的翅膀。

"嗯,周四。"我惊讶于他竟然主动搭话,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张老师说是关于电场的基础知识。"

"我物理一直不太稳定。"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需要恶补一下。"

"我可以..."我咽了口唾沫,"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笔记的话..."

"那太好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蓝色笔记本,"这是我的数学笔记,听说你作文很好,也许我们可以交换?"

我接过笔记本,封面上用银色钢笔写着"南木"两个字。翻开第一页,是一道复杂的几何题解析,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空白处却画着一只小小的、卡通风格的羽毛球拍。

"南木?"

"哦,那是..."他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网名。打游戏用的。"

阳光突然变得炽热起来。我低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心想他打游戏时会是什么样子。是皱着眉头全神贯注,还是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他会因为队友失误而生气吗?还是那种默默carry全场的类型?

"下午有社团招新,你会去吗?"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羽毛球拍袋的拉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应该...会吧。"我其实早就决定要去文学社,但此刻突然想知道羽毛球社在哪里招新。

"那回头见。"他挥挥手,走向教室后门,几个男生立刻围上来,其中一个兴奋地说着什么比赛的事情。透过窗户,我看见他们走向操场,陈一楠从包里取出羽毛球拍,在空中虚挥几下,动作流畅得像一首视觉诗。

我翻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日期和标题:《同桌》。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水慢慢聚集成一颗欲坠的泪滴。最终,我只落下一行字:

"他桌上刻着'自由如风',而我在三年前就曾这样形容过他。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笔下的你,和真实的你。"

放学时,天**然阴沉下来。我站在走廊上,望着越来越密的雨帘犹豫不决。书包侧袋里常年备着的折叠伞今天偏偏不在——上周借给林小满后她还没还。

"用我的吧。"

一把黑伞突然递到面前。陈一楠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发梢还带着体育馆里的湿气,白色校服背后隐约透出运动后的汗渍。

"我训练完雨应该停了。"他没等我回答就把伞塞进我手里,指尖碰到我的掌心,温暖而略微粗糙,是长期握拍留下的茧。

"那你..."

"队友有车。"他指了指停车场方向,一个男生正跨坐在摩托上冲这边招手,"明天见。"

他转身冲进雨里,校服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我站在原地,伞柄上残留的温度让我想起初二那年医务室里,他为我包扎额头时指尖的触感——那是初中三年我们唯一一次对话。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密码。我走得很慢,刻意避开积水处,怕泥水溅脏他干净的伞面。这把伞很普通,黑色涤纶面料,金属伞骨,握把处缠着一段白色医用胶布,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个极小的"楠"字。

转过街角时,我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初中学校。铁栅栏后的操场空无一人,雨水在跑道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三年前就是在这里,我被飞来的羽毛球击中额头,而他——校队主力陈一楠——跑过来道歉,坚持送我去医务室。路上我紧张得说不出话,他却误以为我头晕,二话不说蹲下来背我。那一刻,他后颈上的汗珠,他校服领口淡淡的洗衣粉香气,他说话时背部传来的震动,都成为我后来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时的素材。

回到家,我从书柜底层抽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散文集·沈若",日期是四年前。翻开来,里面整齐地标注着十三篇散文的日期和标题——《操场边的白衬衫》《雨中的背影》《错过的羽毛球》...每一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不同的名字和身份。

我抚摸着最新一篇《同桌》的标题,心想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不必再躲在操场边的梧桐树后,或是假装路过他们班级的走廊。高中最后一年,我们会有多少交集?他会发现我的秘密吗?如果他知道身边这个安静的女生已经默默注视了他三年,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来,把雨后的世界染成蜜糖色。我犹豫着要不要把伞送回学校,最终决定明天早点去,趁没人的时候放进他课桌。也许该附张字条?或者画片银杏叶?初中时我曾见过他课本里夹着一枚银杏叶书签,叶脉已经干枯成淡褐色,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扇形。

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又回到纸上。我写下第十四篇散文的第一句话:

"当了三年的旁观者,今天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坐在你身旁。虽然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你的伞为我挡了多少场雨。"

台灯下,那把他借我的黑伞静静晾在书桌旁,伞尖处积了一小滩水,像一颗不敢落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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