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荒原的哀歌

西伯利亚荒原，永冻土上矗立着切尔诺贝利式的钢铁巨兽——一座早已废弃的苏联时代核电站。巨大的冷却塔如同沉默的墓碑，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铅灰色的天空。寒风裹挟着冰粒，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我伏在一堵坍塌的混凝土墙后，战术目镜上覆盖着一层薄霜。追踪“零号”——雷娜塔的痕迹来到这里。

路鸣泽的“指引”，楚子航U盘里最后的坐标，都指向这座被世界遗忘的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辐射尘埃的微腥和……一种更尖锐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感觉”。那是“镜瞳”失控后残留的污染。目镜的微光视野里，前方主反应堆建筑入口处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几具穿着破烂防化服的骸骨以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地，他们周围的混凝土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无形之手揉捏过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褶皱。空间在这里轻微地“歪曲”了。

这就是世界的伤口。路明非被删除后撕裂的创面。零，就是这创面凝结成的……活体疤痕。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我压低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入那巨大、黑暗、仿佛巨兽咽喉的入口。

内部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寒风从破洞中灌入的呜咽。手电光柱撕开黑暗，照亮布满厚重灰尘和锈蚀管道的走廊。墙壁上残留着早已褪色的俄文标语和辐射警告标志。空气中那种玻璃碎裂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突然，前方拐角处，一点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幽幽亮起。

我瞬间关闭手电，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走廊的尽头。银白色的长发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流淌的月华，散发着自身微弱的光芒。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凝视着手中什么东西。冰蓝色的光芒，正是从她指尖散发出来。

零。雷娜塔。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或者说，毫不在意。她的世界，只有她手中之物。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试图看清她手中的东西。借着那冰蓝的微光，我看清了——那是一张边缘被烧焦、字迹模糊的旧报纸残片，还有一张褪色到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电影票根。

路明非的……存在痕迹？她在收集这些早已被世界抹去的碎片？

就在我的目光触及那些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海啸般的精神力量猛地将我吞没！眼前的世界瞬间崩塌、溶解！

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地面变成了光洁的瓷砖。刺鼻的辐射尘埃气味被粉笔灰和青春汗水的味道取代。嘈杂的、属于少年少女的喧闹声浪涌入耳膜。

我站在一条熟悉的走廊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墙壁上贴着“高考冲刺一百天”的标语。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嬉笑着从我身边跑过，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仕兰中学。

我猛地转身，看向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教室门牌——高三（1）班。门虚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教室里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舞蹈。所有的桌椅都整齐地摆放着，但空无一人。只有最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上，似乎残留着一道极其稀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

那道“影子”没有形状，没有颜色，只是一个概念上的“空缺”。仿佛那里本该坐着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却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地挖走了，只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虚无轮廓。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路明非……

“你也感觉到了吗？”一个清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

零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衣服，银发垂落，冰蓝色的瞳孔穿透了这层虚假的幻影，直直地看着我，也看着那个空座位。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此刻，那空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那是困惑？是追寻？

“这里……少了一个人。”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指向那个空座位。指尖萦绕的冰蓝光芒微微闪烁，试图去“勾勒”那个虚无的轮廓，光芒却在触及那“空缺”时剧烈地扭曲、消散，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吞噬。“世界……不承认他。但‘空缺’……很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世界的伤口在痛。她这个“伤口”本身，在痛。

幻境再次扭曲、溶解。这一次，变成了一个昏暗的电影放映厅。银幕上闪烁着模糊不清的黑白画面，似乎是老旧的卓别林默片。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和座椅皮革的陈旧气味。

我坐在座位上，旁边的位置……又是空的。

零的身影出现在过道的阴影里。她看着那个空座位，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银幕上跳跃的光影，也倒映着那份刺眼的“空缺”。她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那张褪色的电影票根。票根在她指尖冰蓝光芒的照耀下，上面的字迹似乎挣扎着想要显现出来，却最终归于模糊。

“他……本该在这里。”零的声音带着一种机械的陈述感，却蕴含着巨大的悲伤，“笑声……爆米花……还有……眼泪。这些‘碎片’……还在。但……拼不出……完整的‘他’。”

就在这时，幻境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仕兰中学的走廊、电影院的座椅、放映厅的光影……所有景象疯狂地闪烁、破碎、交织！

刺耳的警报声穿透了幻境！不是卡塞尔学院的警报，而是现实世界中核电站那破败的、早已废弃的防空警报，被某种力量强行激活，发出嘶哑绝望的悲鸣！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从幻境之外传来！整个精神世界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布满裂痕！

“他们来了。”零的声音依旧平静，冰蓝色的瞳孔看向我，那空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清洁工’……来缝合伤口了。”

幻境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