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仙阁林立,大成玄尊的藏雷殿虽是仙缘宝地,却不在这一众仙阁之中。
一是因为,修建藏雷殿时,天上还没有这么多神仙,后来的小仙都怕打扰玄尊,纷纷自觉地将宫殿修建在远处。
二是因为,藏雷殿曾经历过一场战事,被荒废、空置许久,直到白九思住进去,才算是再次成为仙缘之地。
但空有空的好处,白九思端坐在庭院中央喂鱼,一只巨鸟安然歇于庭前的大树上。这毕方鸟本是妖兽,在白九思面前却比家养的金丝雀还要乖巧,巨鸟依人。
藏雷殿在丹霞境极南之处,而天姥峰赫然耸立在极北处,乃神、魔两界通道所在,无量碑就在这山峰之上。天姥峰高耸入云,恍如万仞之巍峨,山体像一把利剑,顶端的剑锋直插云霄,飞鸟难登。即便忽视藏雷殿到天姥峰的距离,单是天姥峰的高度就足以让很多神仙望而生畏。
苍涂怎么也没想明白,他好不容易盼到自家玄尊迎娶道侣,本以为日后藏雷殿定会热闹些,不承想,大婚之日,玄尊一不拜堂,二不宴请,还要将李青月安置在天姥峰。藏雷殿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找个偏院不行吗?就算不在藏雷殿,仙宫殿宇众多,为何一定要新妇去那又远又高的天姥峰?新婚夫妇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玄尊又不出面,反而让他这个管事来迎接新妇,这差事着实叫他头疼。
“我和玄尊,不住一起吗?”
李青月好奇地打量着天姥峰上唯一的建筑——她即将入住的别院,没闹明白这天上的神族究竟是什么风俗,大婚之日难道不需要拜堂、入洞房吗?苍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新夫人的问题,只好避重就轻,从衣袖里掏出根树枝,插在地上。
“玄尊现下实在抽不开身,还请夫人见谅。”
那小树枝遇土疯长,瞬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李青月瞪大眼睛,正要说话,魁梧的大树突然消失,变成一个娇俏的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巨变,李青月咽了口唾沫,彻底失声。
“这是凝烟,原身是只树妖,也是从凡间修炼上来的,跟夫人或许能聊得来。”苍涂耐心解释着,“我日后还须在藏雷殿服侍玄尊,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就由她暂代我服侍夫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李青月还未说话,凝烟已经把脚从土里拔出来,甩了甩脚上的泥土,急于向李青月推销自己:“夫人放心,我很会照顾人的。”
白九思坐在树下,身前放着棋盘,自己同自己下棋。见苍涂从天姥峰回来,他目不离棋盘,漫不经心地问道:“都安置好了?”
“是。玄尊当真不准备去看一眼吗?”
白九思回身,淡淡看了苍涂一眼。
苍涂一惊,心想,难道自己犯了忌讳?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这夫人才嫁过来,还是玄尊自己选的人,他应该是看错了吧?
果不其然,白九思只是捏起一枚棋子,反复斟酌,事不关己道:“为何要去?”
自然因为她是你的新婚夫人。心里这样想着,但苍涂还是默默地站着,嘴巴封得极严。
“你觉得像吗?”白九思迟迟没有再下一子,忽然开口问道。
“属下眼拙,除了容貌,没有发现相似之处。”
白九思终于将目光从棋盘上离开,垂下眼睑,嘴角带着一点儿无奈的笑容,又似在自嘲,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李青月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
丹霞境的日落果然非凡间能比,赤霞如火,落日熔金。
“还真不过来啊……”李青月揉着酸痛的腰背,满眼沮丧。
凝烟很想上前安慰李青月两句,正酝酿怎么开口时,李青月的肚子就响了起来。
“太饿了,不好意思……”李青月一大早就被拉上了升仙台,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凝烟是建木修炼成形,身无长物,但擅长结果。不愧是飞升的树灵,结出的果子甘甜多汁,而且管饱。凝烟看着李青月狼吞虎咽的样子很是愧疚,这九重天上要么是先天神族,要么是高人飞升,都是不必吃饭的,故而也没人记得这位凡人之躯的新夫人是需要饭食的。
“夫人,您慢点。”凝烟一边给李青月倒水,一边自认为温柔地给吃急了噎住的李青月拍背。
李青月一张脸憋得通红,泪眼汪汪地跳开半步,不敢碰后背。这一掌下去差点儿直接把她拍死。树妖皮厚,疼痛感自然也迟钝很多,凝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一掌给李青月造成了多大的杀伤力。青了,后背绝对青了。
“夫人,不用不好意思,我来了就是来照顾你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就好了!”
“你别说,我还真有事求你。”李青月用袖子擦了擦嘴,“话本里说了,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话,往后夫妻间的日子会十分坎坷!”
“缚地术?”
天姥峰的凉亭内,李青月一声惊呼,一只刚刚落脚的白鹭因受到惊吓,扑腾了两下,拍着翅膀再次飞走。
凝烟苦恼地点点头:“对,缚地术。”
她原地转了一圈,仿佛要飞身而起,却在双脚刚刚离地的同时,脚下生出几根红丝,将她牢牢缠住,那红丝底部像大树的根须牢牢抓进土里,凝烟越是向上,红丝缠得越紧,直至将她拖回地面。
“给一个树妖下缚地术!”李青月义愤填膺,“是谁做的?也太残忍了,简直残无人——神道。”
“就是苍涂仙君。他说,玄尊让我来照看您……就……”
“凝烟啊,”李青月干笑一声,道,“俗话说得好,万法自然,一切随缘。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当返璞归真一回,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
凝烟无语抱头,忍不住提醒:“夫人,我返璞归真倒是没什么,反正我留在天姥峰只为照顾您。可您刚刚不是说想去藏雷殿找大成玄尊,我飞不起来,您难道要靠两条腿走过去?且不说咱们离藏雷殿有多远,天姥峰这么陡峭,走下山……很可能会摔死的。”
李青月抱着手里的小包袱,认真地与凝烟对视。
凝烟瞧着心酸,上前安慰道:“夫人,没关系的,您在这儿等个百八十年,总会有一日,玄尊路过天姥峰,或许能来瞧瞧您。”
百八十年,还是“或许”……李青月哽住,那时她好一点儿还能剩下一具尸骨,差一点儿估计已经化成灰了,真有这么安慰人的?
李青月将包袱背在背上,又在胸前打了两个死结:“凝烟啊,我们不用飞的,也不用走,不过可能要劳烦你受些苦了。”
下一刻,凝烟的手臂化成藤条,沿着天姥峰的峭壁一点点荡了下去。
天姥峰周身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只看一眼便会让人腿软。李青月趴在地上,注视着藤条的最底端:“放,再放点。”
“夫人……”凝烟一脸生无可恋,绝望道,“夫人,您这法子,真的靠谱吗?若您有个好歹,玄尊准会把我烧得连灰都不剩的。”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李青月起身,瞟着山底,“差不多够了。”
凝烟僵着不敢动弹,只能隐约感觉到夫人抓起一节藤条抻了抻。
“嗯,还挺结实。”李青月站在天姥峰边缘,背对着空旷的云海。
“夫人!”凝烟紧闭着眼睛,颤巍巍地开口,“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李青月本来已经爬下去一截,听到喊话,又露出脑袋靠在崖边,看着比她还要紧张的凝烟,忍不住笑道,“凝烟啊,咱俩也算是一根——”
“夫人……您别分心。”凝烟欲哭无泪地打断李青月,大成玄尊好不容易娶了个夫人,若是死在她手上,她感觉自己离成为整个九重天的大罪人也不远了。
“放心吧。”李青月收回玩笑,抓紧手上的藤蔓,纵身一跃,跃入茫茫云海。
山下的草足有膝高,浓密,茂盛,踩在脚下应该绵软又舒服。
李青月脚尖已经能够到草丛,便跳落在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手里的藤条——三下。
这是她跟凝烟约好的信号,她安全着地,便拍三下藤条。上面的凝烟隔了片刻才感觉到,欣喜地连最末端的枝条都在不受控制地摇摆。
李青月失笑,松开藤条,揉了揉自己拍红的手心。
放眼望去,高耸的山峰与广阔无比的河流交融,满目亭台楼阁、仙门洞府,有的隐匿于云巅之中,有的拔地而起,与山同高……晚霞的尽头,藏雷殿形单影只地立于翼望峰上。
藏雷殿在极南的翼望峰上,想从此处走到藏雷殿,只需一路向南便可。凝烟说,若是想走到藏雷殿,少说也要走上十天。李青月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十天就十天,只要我一路上都不睡,就不算独守空闺!”
夜色幽邃,天边悬挂着一弯钩月。藏雷殿所在的翼望峰与天姥山不同,天姥山陡峭、高耸,翼望峰却有些奇特,奇山多异石。走在翼望峰上,几乎随处可见奇形怪状的石头,千石百态,纵横拱立。背着小包袱赶路的李青月边走边给自己找乐子。
她抬脚踢起路边一块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地滚了好远。李青月跑着追了过去,铆足劲儿又是一脚,本就是下坡路,小石子得到助力,从地上弹起来,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谁?”一块巨石缓缓动了起来,声音低沉,“谁打我?”
“有敌人!”这个声音明显尖锐许多。
“哪儿呢?在哪儿呢?”最后一个声音与前两个都不同,听起来很憨厚,甚至有些呆傻。
李青月抬头望去,三块巨石化作三个人,排成一队,后者的手都搭在前面一人的肩膀上。
深更半夜,路上又没有灯笼,李青月吞了口唾沫,难免有些紧张:“那个…深更半夜,路上又没有灯笼,李青月吞了口唾沫,难免有些紧张:“那个……实在抱歉。不是敌人,是我在踢石子,可能不小心打到你们哪个了,是误伤,不小心的。”
为首的石一侧头,耳朵一动,突然转身对着身侧的李青月伸出手:“娘儿们?”
“在哪儿?”中间的石二也探出脑袋,“老三,你睁开眼睛看看。”
最后的石三一动不动,待在原地:“你……你休想骗我睁眼,要看你自己看。”
李青月一怔,壮着胆子走近几步,这才看清三人都紧闭着眼睛,而且三人是有细微差别的——为首的石一更壮些,中间的石二脑袋上顶着块绿苔,最后面的石三脑袋要更圆些。
她伸出手,分别在三人眼前晃了晃:“你们……是看不见吗?”
“你才看不见,我们是在打赌。”石一循着声音一点点摸索着。
差一点儿就要摸到李青月时,李青月突然向前一步,站在石二身侧,疑惑道:“打赌?”
“对。”石二听见声音,将耳朵凑了过去,“三千年前我们三兄弟在这儿遇见一个娘儿们,她和我们打赌,谁先睁眼谁就输了。”
李青月又向前一步,站在最后面那人旁边,问道:“那那个娘儿们呢?”
石三死死闭着眼睛:“娘……娘儿们回家了,在家闭着眼睛呢,要是睁眼了,她会来告诉我们的。”
李青月轻笑一声:“你怎知她不是在诓你们呢?”
“不会的,我们都说好了。”石一十分自信,微微转身问身后的人:“下界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言既出,四匹麒麟兽都难追。”石二在他们老大耳边轻声提醒。
“不是……”石三扯扯嘴角,大声道,“是马,哥。”李青月弯起唇角,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笑什么!”石一耳朵一动,终于指到李青月的方向,“是麒麟是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们兄弟最讨厌娘儿们,而且专打不会飞的。”
李青月眨眨眼睛,看向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轻轻退后一步:“为什么专打不会飞的?”
“会……会飞的打不过。”石三朗声回答。
“老三,你闭嘴!”石二回头侧耳,若不是他的手还搭在石一的肩膀上,他定要捂住老三的嘴。
“问那么多干吗?”石一并不理会身后聒噪的两兄弟,“你就说你会不会飞吧。”
李青月摇头,默默退后一步,小声道:“好像不会。”
“嗬,那就好办了。”石胎三兄弟一起冷笑一声,摩拳擦掌地走向李青月:“兄弟们,动手吧。”
三人合力,凝聚出一道红光。“我是大成玄尊夫人!”
三人立刻停下了动作。李青月刚想松一口气,却不料那红光化作巨大的红色手掌向李青月压来。
“那我们可是怨上加怨了!”石胎三兄弟反而打得更卖力了。“早知道还有白九思唬不住的仇人,就不报他名号了!”李青月抱头躲避,却还是被三兄弟的掌风扫了个正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还没等她站起来接着逃跑,三兄弟听声辨位,再度合力出掌,李青月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了石林,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了。
“那娘儿们死了吗?”石一仔细分辨,寻找李青月的位置。
“大概是晕过去了,好像还有气。”石二扶着石一,打算转身离开。石三却留在原地没动,反而伸长了脖子一直猛嗅。
“我怎么闻到了白九思的臭味啊?好像咱们动手前就这么臭了!”
“别说晦气话!”石一、石二吼得分外整齐,石三只好缩了缩脖子,同两人离开了。
石林之中,一道白光笼罩着李青月周身……
藏雷殿面积极大,偏殿众多,但常常用到的也就那么几个,比如议事的正殿崇吾殿,和白九思的寝殿临渊阁。崇吾殿庄严肃穆,白九思坐在上位,众仙君分列下位。
离陌出列,对白九思躬身行礼:“师尊,龙渊师兄今日启程前往玄天述职,弟子想告假几日,随师兄一同前去。”
樊交交闻言一喜,也拱手出列:“师尊,弟子因婚事在即,无法同去,所以想告假片刻,前去相送。”
阳光透过崇吾殿的窗子洒进来,白九思坐在绵软的垫子上,撑着下巴,他半眯起眼睛,像在冥想。
半晌,白九思微微点头。
离陌和樊交交立刻拱手退下:“多谢师尊!”随即离开了大殿。
普元环视周围,见无人上前,立刻抱拳:“师尊,弟子有要事禀报。”白九思依旧点头不语。
普元瞟一眼永寿,道:“不知师尊可还记得萧靖山?他本是修为极高的炼器师,但因试图破坏无量碑而被您捉拿,而后被玄天使者关在天罚台。直到三日前,他刑期已到,弟子担心此人贼心不死,再去破坏无量碑。”
“普元师兄,你多虑了,无量碑上早已设下结界,便是一丝风吹草动,师尊都能察觉到,你是在小题大做。”永寿立刻上前,顺手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更何况,近日来已经有人去镇守天姥峰了。”
“是哪位仙君?”
“凝烟、李青月。”永寿抱着册子,一行行用手指过去,细细察看。
“凝烟……是谁?这李青月又是谁啊?”普元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藏雷殿虽大,但是叫得出名号的仙君毕竟有数,镇守天姥峰这么要紧的差事,怎么能交给两个谁都不认识的杂鱼?
“凝烟好像是师尊收的仙侍,李青月……”众人纷纷望向白九思,能将人安置在天姥峰的,也唯有殿中这位玄尊大人了。
白九思半点儿想要解释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抬头向殿门望去。
李青月睁开眼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晓自己在哪儿,她吞了些随身带着的丹药便离开屋子开始四处探索。摸到崇吾殿时正赶上自己被点名,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白九思的目光落在李青月身上,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这殿里多出一个人来。永寿、普元两位仙君正欲开口将这不速之客打发出去,却不料白九思将手一抬,被神力牵引的李青月就掠过众人,落到了白九思身侧。
整个晨会一言不发,只是点头的玄尊终于开了口:“忘了介绍,这是你们师母——李青月。”虽是介绍新婚妻子,但白九思脸上全无笑容。
崇吾殿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恭贺。何况新婚之时并未设礼,没人摸得准这位高高在上的玄尊究竟是何心思,于是只好装傻,沉默。
李青月绷直了身子,挤出个温婉大方的微笑,应付众人暗自打量的目光。
“天姥峰的事,我自有安排。”白九思说罢不再开口。
沉默是今晨的崇吾,这新迎娶的师母不是个凡人吗,凡人守天姥峰?!
“原来这就是你的住处啊,早知道我就不乱跑了。”李青月被白九思带回了临渊阁,正捧着热茶,笑得一脸呆傻。
白九思面容平和,眼里却暗藏冷意:“石林并非到藏雷殿的必经之路,你怎么会走到哪里?”
李青月浑然不觉白九思话中的疑虑,满脸困惑:“凝烟说一路向南就能到,难不成我又走错路了?”
“为何要来藏雷殿?”
李青月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自己的包袱。不多时,瓶瓶罐罐就摆满了半个桌面。白九思看得直皱眉,怀疑这净云宗将丹房搬来给李青月做了陪嫁,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都有。
翻了半天,李青月终于献宝似的掏出个锦囊,塞进白九思手里,又掏出件皱皱巴巴的衣服,道:“先前在净云宗,你说不穿别人的衣服,我偷摸下山给你买的,可惜刚回去就被掌门抓了,一直没能给你。”
白九思盯着那件衣服沉默不语,嘴角绷出一条直线。
李青月偷偷打量了白九思几眼。这位玄尊一向俊美不凡,想来不肯把这件衣服穿上身,还是洗过再送他为好。于是,她将衣服收回,又邀功一般掏出个木盒子。“这个!你肯定喜欢!”李青月将木盒打开,送到白九思眼前。
脏兮兮的木盒里面躺着几颗熟透的果子,一看便知是耐心洗过、擦净的。阳光下,那几颗小秋果干净又透亮,诱人一口咬上去。
“我记得你说想吃小秋果,我飞升前特意去小秋山摘的,只可惜存放不了太久,你可得赶紧吃……”
白九思的神情却突然变得晦暗,他伸出手,一把捏住了李青月的手腕,木盒被打翻在地,小秋果滚了几圈,沾满灰尘,安静地躺在李青月脚下。
“阿月!拿这些陈年往事来刺激我,很好玩吗?”白九思手上越发用力,死死地盯着李青月。
“不是你说要吃小秋果吗?什么陈年往事啊!”李青月满眼茫然,又兼有几分无措。
白九思的眼中情绪翻涌,目光仿佛穿透了李青月,也穿透了这藏雷殿数百年间流逝的时光。
“不打了,不打了,今日休战。”花如月收起逐日剑,草草抚平衣摆上的褶皱,却忽略了头发上沾着的草叶。
白九思也收了剑,静静地看着花如月忙活,眼底藏着笑意。
小秋山上的果树正满枝硕果,花如月不肯用法术,偏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冲着树下的白九思喊道:“这是我最爱吃的果子!接好了,分你些!”
花如月明媚的笑容与李青月脸上的困惑重叠,过了许久,白九思才渐渐冷静下来。松开手后,他才看见李青月手腕上添了圈青紫。
白九思挥袖收手,垂眸敛神,恢复了往日的端正,仿佛刚才并未有片刻失神。他手指微动,神光悄然而至,熨贴着李青月的手腕。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送衣服和小秋果?”
“自然不是!”李青月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玄尊您要娶我的,您请的媒人,您立的婚书,即便我们没有婚礼,但我师门上下都有见证,我们……怎么也算是正式的夫妻吧?”
白九思淡淡地应了一声,抬眼望向李青月。这一眼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也不是充满探究的审视,只是很寻常的注视,算不上多认真,但莫名会让人感觉自己是被聆听的。
“新婚之夜不能一个人睡,不然以后都会夫妻离心的!”白九思听闻此言,却又像想起什么往事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我……我昏过去不算睡着!今天还算新婚之夜!”李青月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大声喊道,“我要和你洞房!”卧房内,几颗夜明珠泛着淡蓝色的光。
隔着一道屏风,白九思懒散地坐在榻上,李青月正忙着满屋翻找。两人间隔着一道屏风,白九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屏风后的剪影。
“不是要洞房?”
听到这句话,李青月呆住。
“怕了?”白九思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没……”李青月干笑,努力鼓起勇气,“没怕。但你这屋里怎么没酒呢?”
半晌,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却只是远远地看着白九思,说什么也不肯再动。
“要酒做什么?”
“新婚之夜,怎么也得有个合卺酒吧?”嘴上说着“不怕”,李青月却抱着胳膊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能立刻在白九思面前消失。
白九思的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李青月,眼神突然放柔:“过来。”
这两个字白九思说得极轻,像在李青月耳边呢喃,隐约还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李青月身体僵硬,两只脚如同被下了缚地术,死死地抓着地面,说什么也不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