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尴尬,连空气都开始凝结。
白九思忍不住微拢衣袖中的手指,捏诀,施了一个法术。李青月顿时好似被无形之手握住,飞掠而来,摔在榻上。
“嘶……”李青月低声呼痛,挣扎着想要赶紧爬起,可白九思已欺身贴近,丝毫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发丝交缠,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斥鼻腔,那味道不似檀香般刺鼻,也没有花香的刻意,只是干净、清冽,像清晨的水雾,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
发丝交缠,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斥鼻腔,那味道不似檀香般刺鼻,也没有花香的刻意,只是干净、清冽,像清晨的水雾,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这是白九思身上的味道。
李青月怔住,一时忘了反抗,只安静地看着白九思。
“是你要求的,那就主动些。”白九思的声音低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李青月耳边。
三百年未见,他们确实该亲热一番。
耳根瞬间被烧红,李青月猛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白九思,懵懂的模样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白九思微顿,眼中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但不过片刻,就只剩下探究:“直接开始不好吗?”
李青月抿唇,无措地咽了下口水。她再抬眸时,白九思已俯身压了下来,冰凉的鼻尖碰到她的脸颊,浅红的双唇带着凉意,眼看就要落下一吻。李青月突然伸手推着白九思。
“等……等等!”李青月呼吸急促,用力推着白九思,白九思却纹丝不动。
“我……我有话要说!”李青月垂眸,不敢看白九思近在咫尺的面容。
“这个时候?”白九思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李青月身侧,神色清明,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可李青月还不知道白九思已经抽离,依旧紧闭双眼,声音很小,却又异常坚定:“是。”
白九思起身坐在一旁,勾起唇角看着李青月。
“玄尊,”意识到白九思离开,李青月才肯睁开眼睛,慢吞吞地爬起来,跪坐在白九思面前,“我想知道,您娶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
“我们都是夫妻了,我也不用瞒你。”李青月努力鼓起勇气,“我幼时家人离世,拜入净云宗只是为了活命。我资质普通,出身平庸,在净云宗也是混吃等死。我的人生里,从来都是自己靠自己活着,没有人会重视我,所以受伤了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药。乐无人享,悲无人诉,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没想到会遇到玄尊。”
白九思只是静静听着,李青月却越说越兴奋,眼中一片明亮。
“我跌落山崖时有人救我,被冤枉时有人护我,哪怕是被打伤昏迷,也会有人将我带回家。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我好像不是一个人了。玄尊,我看清了,我喜欢您。”
“可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李青月继续道,“以我的资质、身份,不论从哪里看,都不是玄尊的良配。所以我也想知道,玄尊您为何选我,是因为……您也喜欢我吗?”
她真的算不上漂亮,身材干瘪,五官平凡,现在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儿玄尊夫人的样子。
若论资质和出身,她和白九思更是天上地下,白九思是四海八荒皆知的上神,可李青月只是众多修仙门派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守山弟子……
白九思微微扬眉,看向李青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九思冷笑,语气中有些嘲讽,这个问题,唯独李青月没有资格问他。
李青月抬头看着白九思,像并未听出话中的讽刺,认真思考片刻,道:“如果是,说明玄尊真心待我,想要与我结为道侣,一生相守,那我定然以真心待玄尊,放在心上,记在心里,呵护爱重,绝无贰念。”
一生相守。听到这四个字,白九思终于忍不住眯起眼睛,戏谑地看着李青月。
“如果不是呢?”白九思低声问她,漂亮的眉眼让人分不清他是真心在乎,还是有意为难。
“如果不是……”李青月沉默片刻,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那说明玄尊对我有别的安排,我身为一个凡人,能得玄尊另眼相看,有用于你,也算是造化一场。我会尽我本分,做好这个玄尊夫人,不给玄尊丢脸,至于别的,我就不多奢求了。”
李青月深吸一口气,直视白九思的眼睛:“所以,我想知道,玄尊选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另有所图?”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白九思,胆怯中又藏着希冀,一双眼睛犹如星子,亮得怕人。在这样的注视下,白九思竟感到一种犹如实质的压力。三百年已过,她……“玄尊……”李青月突然凑近白九思,“我脸皮厚,我把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知道玄尊不善言辞,所以也不执着于您的回答了。”
“洞房吧!”李青月直接向白九思扑来。
白九思呼吸一窒,轻挥衣袖,李青月立刻晕厥过去,倒在白九思怀里。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呼吸逐渐均匀,咂咂嘴巴,已然进入梦乡。夜明珠的莹莹蓝光照在李青月脸上,这一刻她倒是安静、恬淡,甚至……有几分惹人怜爱。
白九思垂眸,安静地看着怀中的李青月,久久不语。
阿月,这一次,你究竟又想做些什么呢?窗外星子稀疏,东边天色已经泛白,似乎到了破晓时分。卧房内,白九思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李青月张着嘴巴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一缕光华自李青月体内涌出,在她的眉心悄然凝聚,又缓缓飘向窗外。
那光华夹杂在和煦的微风中,注入门前一棵丹霞树的树梢,青翠的枝丫突然抽枝,花苞整齐绽放,四散出更多光芒,向着周围快速蔓延。
以临渊阁为中心,整个藏雷殿的树木渐次抽芽、绽放,花开满殿,流光溢彩。
清晨未至,鸟鸣不止。
李青月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翻一下身,用被子蒙住耳朵,继续酣睡不醒。
日上三竿,夜明珠的光泽已褪,一缕阳光落在李青月的眼睛上。李青月皱着眉毛,眼皮微微抖动,终于醒来。屋内空无一人,李青月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白九思。她正好奇自己怎么没干正事就睡了过去,苍涂就拿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老朽奉玄尊之命,来给夫人送些吃的。”苍涂看着一脸欣喜接过托盘的李青月,竟然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玄尊说了,夫人已经得偿所愿,那便起程回天姥峰吧。”
李青月手里的果子瞬间不可爱起来,她还以为白九思终于开窍,知道给自己这个凡人送些吃食,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催自己离开。李青月不满地抱怨道:“哪有让新婚夫妇分居两地的规矩啊!”
苍涂心想,他也没见过这规矩,谁知道玄尊他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但他嘴上依旧恭敬、严肃:“玄尊说了,日后夫人莫乱跑,他自会去寻夫人。”
李青月不情不愿地将果子装进包袱里,想了想,又将之前给白九思买的衣服并着那一盒自己重新洗净的小秋果留在屋里,才随苍涂离开。
“玄尊……”苍涂为白九思挂上鱼饵。后院池边的柳树有些歪斜,正好可以遮住阳光。白九思慢悠悠地甩出鱼竿,静坐,等候鱼儿上钩。
“樊交交送帖子来了,今夜又是他的婚宴。”苍涂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帖。白九思垂眸,不发一言。苍涂又将请帖塞回袖中,带着嫌弃开口:“也是,他年年都要娶新人,玄尊您不必理会。只是他的息阳殿着实热闹,不像咱们这儿,偌大个藏雷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白九思偏头,瞥一眼苍涂。
“青月夫人可是走了啊……”苍涂硬着头皮往下说,“您要是真的怀疑她,不应该将她留在身边监看吗?还是说……您已经发现自己认错人了?”那就好好过日子啊!苍涂默默吞下了后面半句。
水面波纹荡起,白九思忽而拎起鱼竿,一尾红鲤随之跃出水面。
“池中游鱼万千,为何本尊钓上来的是这条?”
苍涂一时不知道白九思打的是什么哑谜,便没有开口。
“三界因果,循环不失。该是她,就是她。”
荒草萋萋,雾沉如霜,李青月神情恹恹,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又一次匆匆赶路。听着旁边雾气中异兽嚎叫不绝于耳,李青月的心里涌出一阵怒火。
“玄尊说,夫人既然能自己走来藏雷殿,那走回去应该也不成问题。”
白九思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果然没憋好……想法。苍涂将自己送下山就离开了,原来那些果子竟然是给自己准备的“粮草”!“灼恶燃邪恶,掌其生熄……”李青月默默掐起个法术,可惜连念几次都没有成功,很符合她一贯的修为。好在坚持不懈是李青月的优点之一。默念二十七遍之后,她的掌心终于燃起了一小簇火苗。李青月正打算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好好辨别一下自己的方位,四周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什么人?”李青月召出云阿剑,警惕地看着四周。在她身前的蒿草丛中,一个人影渐渐从雾气中显露出来。李青月借着火光仔细分辨,像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只是披头散发,脸色青白,在火光下更是让人心头发颤。
李青月有些恍惚,这九重天上,大概……约莫……应该不会有恶鬼吧?李青月见对方一动不动,也不曾开口说话,正打算上前试探,这嫁衣女子却好像受了惊吓一般,转身便跑。
李青月原本是不打算追上去的,谁料那女子刚跑两步就一个飞扑,摔在地上。李青月只好上前,只见那女子满脸是泪,惊恐地看向身后……
“他们……他们来了……”那女子死死攥住李青月扶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妖怪……吃人的妖怪……”妖兽的嚎叫时而似婴儿哭泣,时而似风铃作响,可这会儿,荒野之中再无一丝兽鸣,倒是从白雾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唢呐声,那声音凄苦异常,干涩又尖锐……刚才还跌倒在地的嫁衣女子起身就跑,消失在黑暗之中。李青月凝神看去。
白雾中,一支红衣队伍敲敲打打地缓步而来,几息之间就到了李青月身前。李青月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一支结亲的队伍,红衣红袍,红帽红鞋,轿夫媒婆、婢女乐人样样俱全。每人胸口处都有一个大大的“囍”字,只是个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与这大红色架起来的喜庆场面格格不入,倒显出了森森鬼气。
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者挥了挥手,乐声停止,众人分列两侧,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走上前来,停在李青月面前。
“是她吗?”男子在马上微微俯身,仔细打量着李青月。
老者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她!”
李青月刚想解释“不是我,我只是路过”,却发现自己被那新郎官用法术封住了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几个抬轿子的直奔李青月而来。风声一起,李青月就被吸进轿子中,再难挣脱。鼓乐声穿透夜色,也掩盖了李青月含含糊糊的挣扎声:“真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
杻阳山息元殿是大成玄尊座下三大法王之一——炼器宗师樊交交的仙府。今夜,是樊宗师的大婚之夜。
息元殿中点起了一盏盏红灯笼,四处扎满红绸,门窗上贴的尽是“囍”字。院中仆从妇人来往如川流,一派热闹景象。只是细细看来,红绸褪色,“囍”字陈旧,就连院中燃着的红烛都是层层蜡泪堆叠。李青月被轿子带进了息元殿的新房,四个喜娘熟练地扒了她的衣服,换上一身婚服,又拿着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招呼,生生将她打扮成了个含苞待采的小新娘。李青月看着四个喜娘纸扎人一般的妆容、稍微一动就扑簌簌掉落的白粉,不敢想象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尊容。
李青月费了半天力气才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摸出来瞌睡虫,迷晕了喜娘,逃出了新房。“听说新娘跑了!”两个仆人举着灯笼四下搜寻,“可不能让她走掉,我都好些日子没吃饱饭了……”李青月藏在院中假山石的阴影里,听着二人的对话,惊出一身的冷汗。眼看两人走远,李青月慌不择路地离开庭院。误打误撞,躲避之中,她摸进了一个房间……
昏黄烛光之下,厨房的案板上堆满了妖兽的血肉,猪头獠牙横生,羊首怒睁竖瞳,一阵阵血腥之气弥散开来……厨房的东南角支着一口大锅,锅中汤汁咕噜作响,红褐色的油亮汤汁随着厨子的搅动越发浓稠……李青月藏进厨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几欲呕吐。
“时辰还没到!”状若骷髅的厨师突然开口,用手中的大勺隔开正向锅内探头的小厮,“看也没用,时辰没到,吃下去也不能果腹。”
小厮讪讪地缩回脑袋,突然又抽动鼻子,细细嗅闻:“好像……有人味!”厨师与小厮寻着气味细细搜索,找到了角落中正举着猪头遮挡自己的李青月……樊交交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押送来的李青月,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家收了钱的,更何况我也说了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跑什么啊?”
李青月瘪嘴看着他,自己现下这个待遇,真的很难相信樊交交的鬼话。只是李青月被施了禁言之术,实在不能破口大骂。“宗师,时辰到了。”喜娘上前,将一条红绸塞进李青月两手之间,又将盖头递给了樊交交。樊交交亲自为李青月盖上了盖头,拉起红绸的另一端,牵着李青月向外走去。
大殿之中摆着几十桌宴席,红灯红烛,红桌红椅,围坐在桌旁的众人也是人人穿红,可这般景象无半点儿喜气。众宾客同那接亲的队伍一样,面黄肌瘦,身若干柴,一个个死死盯着主桌上的沙漏。全场鸦雀不闻,甚至听不见呼吸声。
夜风轻轻晃动烛火,烛焰跳动间,沙漏中的最后一颗沙粒轻轻落下。铮的一声,磬音响彻四野。
“吉时到——”
樊交交牵着李青月从大门走入大殿,一瞬间,无形的喜气化作淡淡红光从李青月手中塞着的绸缎上倾泻而下,如流水般漫开,沾染着一桌桌的肉食。
“新人到!开——席——”
李青月吃惊地看着一众宾客如狼似虎地扑向宴席之上的肉菜。不论男女老少,纷纷伸出干瘪的手臂,疯狂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脸上只有饥饿已久的疯狂,对着手里的鸡鸭猪羊不住地啃噬。无人在意正在大婚的新人,一时间,大殿之中只有吞咽、咀嚼、撕扯皮肉的声音。不过片刻,宴席之上已是狼藉一片,汤汁横流。
李青月被樊交交拽到了礼堂上,按在香案之前。李青月拼命挣扎,不肯与樊交交拜堂。“按住她!”樊交交低声冲身后的喜娘吩咐道。李青月用尽灵力挣开了身上的绳索,正打算唤出云阿剑与这满堂宾客拼个你死我活——命可以丢,这堂是绝不能拜的。
“嘭——”息元殿的大门突然被撞得四分五裂,一阵极寒凉的神力笼罩了整个大殿,香案上的龙凤红烛连火焰都被丝丝霜华凝固住,不再跳动。
桌边正在风卷残云埋头苦吃的众人向大门外看去,嘴里还塞满鱼肉。李青月一把掀开盖头,向外望去,眼泪登时从脸颊滑落。息元殿破碎的大门外,白九思一袭白衣,眉头紧蹙,掌中神光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