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然后翻窗……”李青月见白九思只是盯着自己却不接话,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见你白天从窗子扬了那些灰,想来是在测试我的悟性,点拨我可以翻窗来见你。”
“来做什么?”白九思不紧不慢地点亮了殿中的烛火,等着李青月回答。
“夜、会、情、郎!”
殿中烛火猛地一跳,随即恢复正常。
白九思不易觉察地挑了下眉,看着李青月浓妆艳抹的脸,语气里多了些调笑的味道:“我还以为,你是打算用这副尊容来吓死我。”
“玄尊不喜欢,我就不化了。”李青月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观察白九思的神色,“你最近不愿见我,可是因为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白九思这会儿倒是有些疑惑了,不知道李青月这结论是从何而来。
“设身处地想想,若是玄尊同别的女子成亲,我也是要气上许久的。”李青月笃定地说道,“我连日哄你,也不见你消气,故此今晚必须来见你。”
说罢,李青月忽然上前,结结实实地抱住了白九思,一头扎进他怀中,因此没见到白九思蓦然僵住的脸色。
“哎呀,玄尊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嘛。”李青月好歹也是修仙宗门的弟子,再怎么修为不济,也要讲究清净正念,故而此时这矫揉造作地撒娇,她是尽了全力的。虽然心里有些抽搐,但是有求于人,她便顾不得了。
临渊阁里的烛火摇曳,映出一地暧昧的阴影。
李青月身上有好闻的花香气,白九思心口一紧,眼底情愫涌动,压了又压才恢复清明。可他还是顿住了,任由李青月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才伸出手捏着李青月的后颈,将她从自己怀中扯了出去。
“这又是你从那乱七八糟的书中学来的?”
“这不是给玄尊您赔罪嘛。”李青月察言观色道,“玄尊可否受用?书上说了——”
“你再提一句你那些破书试试!”白九思眉头一皱,直直瞪向李青月。
李青月吓得一缩头,连忙满脸堆笑道:“不提了,不提了……”
“你若是来赔罪,便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我没有因樊交交的事迁怒于你。”白九思语气冰冷,但若是细听,竟能品出丝丝失望。
“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李青月犹犹豫豫,却还是探头向白九思说道,“我想求玄尊教我法术。”
“为何忽然要学法术?”白九思心知李青月此时是凡人之躯,修为低微,待在净云宗十一年都不废寝忘食,却不知她怎的忽然想要修行了。
“因为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李青月目光真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以后遇险都要靠你救我,夫妻应当齐心协力,不能总是一方拖累另一方。”
“只是这样吗?”白九思探究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李青月的脸。
“我听说玄尊与日月同寿,而我法术不精,日后怕是很难长寿。我想,要是我修炼得好一点儿,就能陪伴你久一点儿了。”李青月的眼中似有万千繁星,灿灿生辉。
白九思沉默了许久,定定地看着李青月那副欢欣期待的面孔,眼底晦暗如深渊。
“好,我应下了。”
李青月再来临渊阁时,守门的大将军与大元帅已经回归本职了。
院中原本的桌椅都被清空,留出一片空地,白九思坐在树荫里,边品茶,边看李青月练功。
李青月一身劲装,一招一式很是认真,态度端正得不得了,一脸的刻苦求学,只是这法术嘛……
“灼恶燃邪,掌其生熄,起!”李青月目光炯炯,屏气凝神,奋力挥出一掌,却毫无反应。
微风拂过,临渊阁中的垂柳才微微摇曳,一片静谧中只有几声啁啾的鸟鸣。
白九思端着茶,眯起眼看着李青月再度拉开架势。
“灼恶燃邪,掌其生熄,起!”
依旧丝毫不见效果。
“知道你术法低微,却是没想到如此低微。”白九思实在看不下去,就连跟在他身后奉茶的苍涂也低下头去,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容太过冒犯玄尊夫人。
“灼恶燃邪,掌其生熄,起!起!起!”李青月脸憋得通红,恨不得整个人化作打火石,迸出几个火星。
呼的一声,李青月的掌心终于燃起了火焰,只是这火苗小得可怜,不比蜡烛的火苗大。若天下术法皆是如此,那修行之人倒不如老实种地。
白九思与苍涂看了看李青月掌心的火苗,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
“玄尊!玄尊!有火了!”李青月一脸兴奋地朝白九思跑来,只是刚开口,掌心的火苗就被她自己吹熄了,于是她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收回招式。
“没了?”白九思问道。
白九思见李青月站在原地不动,脸色讪讪,也不答他的话,想来是有些恼了。于是,他走上前去,握住了李青月的手。李青月一愣,刚想发问,却见白九思并不看她,只是将她的手掌摊开,手心朝上。白九思站在李青月身后,右手拢着李青月的手,这么比来,他的手掌能将李青月的完全裹住。
“凝神!”白九思低声提醒。
霎时间,李青月的手心蹿出一道冲天的火焰。
“离火南明,幻化万千。”
白九思仔细观察着李青月,只见她眼中只有震惊与赞叹。他手指一动,李青月掌心的火焰化作火凤的虚影,直冲天际。空中,火凤浴火乘风,已化为实体。
李青月愕然抬头,眼中火凤的倒影慢慢放大,红色逐渐占据了李青月的双瞳。火凤嘶鸣一声,俯冲下来,化作万千花火。
“玄尊!你好厉害啊!这法术能教我吗?”白九思看着李青月兴奋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
暮色四合,夜色渐渐笼罩临渊阁的每一个角落,唯有丹霞树还是一片烂漫,不因日落而褪色。
白九思掌心凝着一团火焰,金、红两色交织,微微跳动的火焰上方神力流转。
“属下今日看清楚了,夫人所习的御火术是四灵仙尊最擅长的离火之术。”苍涂看着白九思枯坐不语,只是一味盯着掌中火焰,不由得有些感慨。
白九思却似没听到一般,缓缓开口道:“我昔日夺了她的离火术法,今日再见,她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苍涂看着白九思,不好再开口,只好在心中长叹一声。
此时的蘅芜院里,李青月正仗着自己掌心的一簇小火苗,追得凝烟满院子乱跑。
“夫人!我是树!木头!我最怕火了啊!!!”
连日苦修的李青月在术法上没见长进,胃口倒是长了,尤其是御火术成功率高了以后,她更觉得这九重天缺个厨房。毕竟自从上天,李青月一直靠丹药和果子活着,那味道实在寡淡得让人没力气。
于是,这一日,李青月修炼过后,贱兮兮地凑近正在拿着棋谱摆棋的白九思。
“我们赌一局吧!”李青月突然冒出来,一嗓子打断了白九思刚想好的棋路。
“就你?”白九思眉梢一挑,不屑道。
“就我!下赢了,你得答应我个要求。”李青月战意满满,胸有成竹。
白九思慢条斯理地清空了棋盘上的残局,将黑子递给了李青月:“你执黑,免得说我欺负你。”
李青月手里摩挲着黑子,望向密密麻麻的棋盘格,自信地将第一枚棋子摆在棋盘的正中央。
白九思深吸一口气,心底涌起一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
藏雷殿中流水汩汩,庭院中锦麟游泳,毕方鸟在枝头小憩,一派宁静、祥和。临渊阁中却突然传来大成玄尊的怒吼:“你究竟会不会下棋?!”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李青月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小半个棋盘,全然不顾下围棋有什么规则,逮到一个顺眼的空位就往下放。白九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下围棋,还是陪着李青月用棋子摆花样。刚开始白九思只是脸色臭了些,尚且可以忍住骂人的话,后来干脆被气到脱口怒吼。
“我……我真会!”李青月捏着黑子还在棋盘上不停寻摸,“你看……我下这儿,这回对了吧?”
白九思看着被塞进白子包围圈里的黑棋,面色似水,一言不发。
“又不对啊?”李青月察言观色,得出了结论,“我在净云宗跟张酸师兄就是这么玩的啊,我还总赢呢。谁知道和你下棋,怎么这么难!”
“你拿个凡人跟本尊相比!”大成玄尊面色不虞,本就黑了的脸显得更是不忿。
“不比,不比,玄尊您最厉害了。”李青月从善如流地放下棋子,开始拍马屁,“主要是我蠢笨了些,想来需要补补脑。”
白九思黑着脸清空了棋盘,重新拿起自己的棋谱,不想搭理李青月这个臭棋篓子。
“凡间说啊,吃什么补什么。我觉得我下棋蠢笨,定是缺少荤腥进补的缘故。”李青月拢了拢袖子,觑着白九思的脸色,“要是能吃点山核桃啊、鱼肉啊、烤脑花什么的,肯定就聪明了。”
白九思放下重新举起棋谱的手,深深地看了李青月一眼,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吗。”
李青月有些被拆穿的尴尬,于是摸了摸鼻子,小声喃喃:“我……我想盖个厨房,总吃果子实在太恶心了,隐童子都给吃吐了。”说着说着,李青月忽然有了底气,“盖了厨房,再买些米面粮油,我就能做饭吃了,还能给玄尊你送些好吃的。”
白九思怔住,九重天上都是神仙,要么是得道飞升的高人,要么是土生土长的神族,可无论是哪样,他们都是神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时间久了,他们难免忘了凡人要吃饭这件事。又或许,是他们忘了,九重天上还有李青月这样一个半路撞大运的凡人。
白九思还没应下李青月,苍涂已走了进来:“玄尊,凌儿姑娘回来了。”
“今日先到这儿,你先回去吧。”白九思站起身来,和苍涂一并离开。
李青月还没来得及张口,临渊阁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崇吾殿内,樊凌儿单膝跪地向白九思述职。她奉命修补
四灵仙尊所用的逐日剑,终于有所成就,刚刚才回到九重天复命。
“我将逐日剑镇在阳煞之地,只要再等九九八十一日,即可修复如初,重现宝剑神威。”樊凌儿轻声细语,但是听起来分外坚定。
樊交交则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脸骄傲。
白九思微微点头,赞许道:“干得不错。”
“凌儿姑娘到人间历练一番,行事越发沉稳了。”苍涂站在白九思身侧,看着樊凌儿起身,连忙夸赞。
白九思不欲多言,正打算挥手让樊凌儿等人退下,就见门外人影晃动,李青月正端着茶壶在门外踮着脚朝里面张望。
“你们去吧,这次在藏雷殿多留些日子,不必出去了。”
苍涂与樊交交出门时,正和李青月撞了个正着。樊交交一边和李青月拱手行礼,一边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己女儿。
“这位是玄尊刚娶的夫人。”苍涂慌忙介绍,“这位是樊宗师,夫人您是认识的,凌儿姑娘是他的女儿,她跟着玄尊也快两百年了。”
李青月故作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对着三人微微颔首道:“我担心玄尊议事口渴,特地前来送茶。若你们还有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麻烦苍管事帮我送进去。”
樊凌儿自李青月出现,虽然面色不改,但是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李青月。李青月只当她是审视自己,于是越发昂首挺胸。
“你自己进来。”白九思的声音穿过几人间逐渐凝固的氛围传了过来。
李青月一改之前的狗腿本色,很是优雅地端着茶壶迈进门去。樊凌儿虽还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是手掌已暗中攥紧。
“你拿的,是我临渊阁的茶壶吧?”白九思看着一脸心虚的李青月,又伸手摸了摸茶壶,语气有些揶揄,“还是凉的。”
李青月盯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把头扎进地缝里:“嗯……我送的这是……凉茶!对,凉茶!”
白九思沉默不语,即使李青月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白九思如同实质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李青月声如蚊蚋一般:“我……我就是想看看,你亲自迎接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白九思心下一松,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迎接,她只是来向我汇报公事。”
李青月闻言立刻又来了精神,满脸堆笑地抬起头来:“这么点儿小事,玄尊不用向我解释。”说着一把拿起茶壶就往外走,“等我片刻,我给你热壶茶过来……”
白九思看着李青月雀跃的背景,眼中有了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
息元殿中,烛火通明,樊凌儿的房间入目之处尽是娇嫩的粉色,衣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就连抽屉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黄金首饰。
樊凌儿一袭寝衣手拿烛剪,缓步走着,一根根将蜡烛剪灭。
“为父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玄尊娶亲之事的。”樊交交一边闪躲自己女儿的目光,一边默默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最近狱法墟莫名动荡,太忙了。”
见樊凌儿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不耐烦地皱起眉,樊交交连忙接着说道:“姑娘家,不要总是打打杀杀,学着温柔贤淑些。我给你买了许多衣裙、首饰,你看看喜不喜欢。爹的钱你随便花,想做什么都依你。”
“只一件,万不可去找夫人的麻烦!”樊交交正色道。
想起方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樊凌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随着烛火的熄灭,屋内一寸寸地暗了下去,黑暗逐步吞噬了整个空间,甚至连月光都不能刺破这黑暗。
浓稠的黑暗中忽而又亮起了一丝火光,樊凌儿盘坐在地,身前悬着一支龙凤喜烛,烛火轻微跳动,橙红色的火光中掺杂着幽暗的黑色。樊凌儿划破手掌,用手握住蜡烛,血液随着花纹渗入蜡烛,烛光一时间化为血红。樊凌儿的影子也在烛光的映照下渐渐清晰,凝结成实质。
“去,杀了她。”樊凌儿的眼中只有一片血光。她的影子扭动身体,渐渐脱离,贴着墙壁,自窗口的缝隙中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