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欲哭无泪,只能继续拍打结界。
正在打坐的白九思突然睁开眼睛,将结界破开,放凝烟进来,然后道:“苍涂。”
凝烟一掌拍了个空,顾不得因拍打结界而破皮的手心,匆匆向临渊阁的卧房跑去。树妖最是皮厚,不知先前这几下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竟然真将白九思唤醒了。
“出事了出事了!玄尊,夫人出事了!”凝烟边跑边喊。
苍涂拦住慌张不已的凝烟:“出了什么问题去找樊交交,玄尊闭关正是紧要之际,不能打扰。”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白九思现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稳:“怎么回事?”
“刚才我听到狱法墟那边闹得厉害,一打听才知道夫人误入了封印妖兽的结界。”凝烟直接跪下。
“我已听见。”白九思面色阴沉,施法除去衣服上的血渍,无奈道,“她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凝烟一愣,面色有些不平:“都是樊凌儿……”
白九思并未听她的解释,化作一道灵光冲入天际,转眼间消失了。
红莲捂住受伤的后背,恶狠狠地看向欲逃离的李青月:“好哇,既然我走不了,那你便一起留下陪我吧!”
无数花瓣从红莲身上飞出,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李青月,拉向半空。樊交交等人面色大骇,不由得停下手中的锤子。
红莲有所察觉,得意地大笑:“小丫头,看来你还是挺有用的。”
李青月拼命挣扎,却挣不脱花瓣阵,她竭尽全力召唤云阿剑:“云阿!剑来!”
红莲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挥,云阿剑便被打飞了。李青月面露绝望,冲着樊交交等人喊道:“樊仙君,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樊交交唯恐伤及李青月,迟迟不敢再动手。
被击飞的云阿剑落入一人手中,那人随手一挥,由花瓣组成的手掌便被斩断。李青月身上一松,从高空跌落。白九思手握云阿剑,飞入花瓣中间,揽住李青月的腰肢,稳稳落地。
“玄尊!”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闭关的白九思竟然赶来了狱法墟。
红莲盯着白九思看了片刻,察觉他的状态不对,不由得冷笑一声:“你灵力受损,竟然还敢同我对战?”
白九思面不改色:“对付你,足矣。”
李青月心中担忧,接过自己的云阿剑,与白九思并肩而立。红莲的目光扫过李青月,最后落在白九思身上。忽然,她哈哈大笑:“白九思,四灵的替身,你找得倒是挺快。”
李青月闻言面色一白,白九思却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红莲手掌一翻,无数花瓣化作寒冰,朝白九思和李青月二人射来。白九思手中燃起火光,抵挡攻势。冰火相接,化作漫天水雾。
众人视线被阻,一时间看不清楚战况。浓白的雾气带着森森寒意。李青月咬破指尖,双指在眼前滑过。
“我目如镜,视尘若清,真邪速现!”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她猛然睁开双眼。
笼罩大地的雾气渐渐清晰,木桩之上显露出红莲的身影。李青月看准时机,持剑飞出,正中红莲心口。红莲诡异一笑,身体化作无数花瓣消失了。
李青月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佩剑:“我……杀了她?”
“那是分身。”白九思身影微微一晃,身边尚无人发觉。
“师尊,我带人去追。”樊交交立刻上前。
白九思却摇了摇头,眸色冷厉:“不必了,她能跑,我也能再抓。”
焦土之上,破碎的白骨钉正反射出森森白光,分外扎眼。
日光初升,崇吾殿内,苍涂押着樊凌儿走进了大殿。
樊凌儿跌倒在地,看到李青月完好地站着,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命大!”
“凌儿!”樊交交大声呵斥樊凌儿。
樊凌儿面上依旧不曾有丝毫服软。
樊交交尴尬地试图缓和气氛,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凌儿,你还不赶紧向夫人赔罪?都是误会一场。”
“她两次要杀我,哪里是误会?”
樊交交还欲再求情,樊凌儿却抢先开口:“没错,我要杀的就是你!”
樊凌儿转头直直地看向白九思,眼中满是愤懑不平。
“这两百年来,我殚精竭虑为玄尊修复佩剑,可她——”樊凌儿猛地指向李青月,“她都做了什么?凭什么仅仅靠着一张脸就成为玄尊夫人?她配吗?!”
白九思的眼睛一眯,眼中冷意溢出。
樊交交感受到那目光,忙拉着樊凌儿跪下:“弟子深知凌儿罪孽深重,只求玄尊看在师徒一场的情面上,饶了凌儿一命吧。”说完,他深深一拜,是标准的叩首礼。
九重天上本就都是上清境的神仙,拘泥不多,即便真是师徒,也少有行跪拜叩首礼的。
这礼,李青月对白九思行过,似乎除此外,再无他人行过。
白九思看着长跪不起的二人,并未说话。永寿与普元等仙君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亦不敢贸然上前干预。众人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白九思看向李青月:“你想如何处置?”
突然被点名的李青月一怔,抬头看一眼白九思,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后,立刻错开目光,摇头:“我……我不能,我没有这个权力……”
樊交交还未来得及松气,又听白九思道:“怎么不能?本尊给你这个权力,你可随意使用。”
普元、永寿等仙君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这位青月夫人。
“要杀要剐、是死是活,”白九思声音不大,却极有力度,“全凭你一人做主。”
李青月眼睑抖了抖,小声道:“无人伤亡,小惩便好。”
白九思点头,看也不看樊凌儿一眼,直接对苍涂道:“将她押入归墟。”
“是。”苍涂拉起樊凌儿,化作一道灵光消失了。
樊交交惊慌地抬头,正要说话,却对上了白九思不耐的目光。樊交交咬咬牙,最终垂下头来:“多谢玄尊开恩。”
白九思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将手递给李青月:“跟我回去。”
李青月迟疑,愣愣地戳在原地没动。她想到了先前水镜中的四灵仙尊,她……应是那个替代品。而作为有自知之明的替代品,李青月清楚自己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走。”白九思催促道。
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下,李青月向前挪了一步。可白九思已经失了耐心,一把拉过李青月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穿过层层人群,大步而去。
“玄尊慢走。”众仙君皆躬身垂头,无一人敢看。
蘅芜院的大门砰地合上了。白九思终于松开手,让李青月坐到自己面前。
一室寂静,两人相顾无言。
李青月垂头坐着,余光瞄到白九思正在看自己,无措片刻,摆弄起自己的手指。白九思倒是大方,被看了也毫不心慌,依旧直直盯着李青月。
良久,他问道:“还在害怕?”
“只有一点儿。”李青月低着头,依旧不看白九思,声音也细得像蚊子一样。
白九思无言。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现在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他挥手设下结界。
“有了这层禁制,以后你在藏雷殿不会遇到其他威胁了。”
李青月愣愣地抬头,看一眼藏雷殿的结界,闷声道:“多谢玄尊。”
又是沉默。
白九思看着李青月,欲言又止,片刻过后只是道:“好生歇着吧。”
他转身欲走,李青月却突然开口叫住他:“玄尊。”
白九思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我……”李青月只有一股勇气叫住白九思,却没了向下说的勇气。“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她便仰头去看白九思,神色焦急又可怜。
“说吧。”事已至此,白九思无奈,“想问什么?”
李青月这才说道:“我想知道,樊凌儿所言,是否属实。”
白九思皱眉,对上李青月灼灼的目光,一时间心中有些发难。
“玄尊娶我,真的是因为我的相貌与四灵仙尊一般无二吗?”
事实本就是如此,白九思并不打算否认,如今却又不想直接承认。白九思垂下眼眸,缄默不语。
李青月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她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笑道:“掌门曾经说过,我一介凡夫俗子能被玄尊看上,定是有因果机缘在的。我当初还以为是我有什么天赋没被发现,原来,只是因为这张脸啊。”
白九思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下意识上前一步,李青月却跟着后退一步。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玄尊放心,青月并非不知深浅的人,从今日起,我一定会恪守本分,当好这个玄尊夫人的。”
阳光刚好照在李青月脸上。若说平时她与阿月只有七八分相似,那她倔强时的样子便与阿月十分相似。
白九思凝眉看了片刻,不知在看李青月还是真的对着她看那四灵仙尊。见李青月伤心,白九思心中却是一片酸涩。他心念微动,却牵扯到旧伤,瞬间白了脸色。可对着李青月,他隐去难色,只如往常一般冷声道:“你累了,早些歇着吧。”说完便走,绝情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青月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白九思离去的背影,却不知夺门而出的白九思正抬起衣袖,擦掉口中溢出的鲜血。门一点点被关上,照射在李青月脸上的日光也一点点消失,仿佛她的心门也随之紧紧封闭。
云海翻腾,霞光缭绕。苍涂押着樊凌儿与仙甲军驾云落在门前。
樊交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苍涂仙君,且慢!”
“可否让我同凌儿说几句话?”樊交交恳求道。
苍涂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樊交交拉着樊凌儿,关切道:“这归墟的寒气深重,你
又是御火之体,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寒气侵入命门。”
樊凌儿猛地抬头,满眼讽刺:“我所行之事,又没有连累你,何必来此惺惺作态?”
“你是不是在气我没有同你一起承担罪责?凌儿,你得知道,我只有在外面,才能找机会向玄尊求情。”樊交交仿佛并不在意女儿怨愤的态度,只是不断地和樊凌儿解释。
樊凌儿满脸冷漠:“大可不必!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所以我……早就不需要一个父亲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苍涂:“走吧。”
苍涂看了樊交交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两支仙甲军启动法阵。仙甲军一左一右施动阵法,归墟之地大门敞开,门前显现出一道结界屏障。
结界光芒闪现,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苍涂押着樊凌儿进入归墟之地大门,没入结界,身影便消失了。樊交交望着女儿消失的身影,长叹了口气。
归墟之地尽被冰雪覆盖,寒风刺骨,白雪纷飞。
苍涂将樊凌儿扔在地上:“玄尊有令,将你禁锢归墟之地,永世不得出。”
脸上的新伤瞬间被风雪舔舐,蒙上一层白霜,樊凌儿却好似毫不在意,淡淡讽刺道:“我为玄尊修剑多年,没想到玄尊竟会为了一个凡人这般待我。”
苍涂微微皱眉:“玄尊留你一命已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若不然,你早就成了玄尊的剑下亡魂。”
想到樊交交,樊凌儿终于沉默下来。她静静坐着,不多时,身边便已经积了一层寒霜。
这归墟之地乃万寒之源,待上三年五载便会寒气侵体,修为尽失。届时,就算是能出去,也会变为凡人之体,永受寒疾侵扰之苦。
虽有樊交交苦心相求,苍涂却也不会对她有半分心软,毕竟玄尊闭关半途而废,与她有脱不开的干系。苍涂化作一道灵光,离开了归墟。
看着那道灵光消失,樊凌儿扫了扫身上的雪花,走到冰域中心,盘腿坐下。
寒风呼啸,风雪渐起。
樊凌儿结印的手指慢慢僵了,身体也同冰面化为一体。就在白雪要将她整个人牢牢盖住时,一点玄紫色光将樊凌儿牢牢缠住。
樊凌儿已冻得面颊发紫,却依旧解开外衫,一道白色灵光盘旋在她身上。樊凌儿一只手贴着冰层向下注入灵力,那白色灵光便沿着手掌逐渐下滑,如同流沙一般流进冰面。
片刻后,那白色灵光完全没入冰面,冰域风雪大盛,疾风骤起。
樊凌儿手指结印,已经冻得有些哆嗦,勉强静下心来打坐。
松鹤县最近微雨连绵,天气阴沉,惹得人心里也是灰蒙蒙的。
一只酒坛子自揽月楼甩出,摔了个粉碎。店小二骂骂咧咧地将那人赶出店去:“去去去!没钱还要日日来赊账喝酒!你媳妇都求着我们不能给你酒喝了,你自己就不能长点脸?!”
徐应醉醺醺地去抓店小二衣袖,反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个黄脸婆,每日哭丧着脸,让来还几个铜钱就又哭又闹。看我回去不打死她!”
徐应摸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地起身,站在屋檐下。长街尽头,有女子撑着油纸伞缓缓向酒楼而来。那女子身姿婀娜,细雨中又多了几分朦胧。徐应一时看呆,魂不守舍。
“哪儿来的美人,这大雨天是无家可归……”徐应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刻踉踉跄跄地冒着大雨追了过去。
夜色如墨,白九思坐在床榻上运功调息。时间流逝,他突然停止运功。
苍涂见状,立刻走上前来:“玄尊,已查到红莲的踪迹,她似乎逃离后并未刻意隐藏,如今正在……松鹤县。”
白九思双目蓦然睁开,眼底暗芒闪动,吩咐道:“接下来这些时日,由你来看守藏雷殿。”
苍涂迟疑片刻,还是上前阻拦,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玄尊刚强行出关,如今旧疾愈重,实在不宜再度使用法力。若是为了追捕窜逃的红莲,属下愿前往捉拿。”
“你看好藏雷殿足矣。”
苍涂一愣,见白九思下了床,只能休了劝阻的心思。
李青月推开房门,忽然一顿。那日不欢而散后,李青月没想到白九思还会来蘅芜院。
白九思缓缓转过身来,李青月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衣服正是自己送的那件。李青月扶着门的手紧了紧,随后面色如常地走来行礼:“见过玄尊。”
白九思眉头一蹙,有些不满地抖了抖衣袖。李青月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白九思只得作罢,开口说道:“收拾行李。”
李青月一愣,随后面露恼怒:“玄尊这是要赶我走?你以为这破藏雷殿,我还真想——”
白九思眼看李青月要暴走,立刻开口打断,语气中有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妥协:“别瞎想,我是让你同我去捉妖。”
李青月反应过来,转身向屋内跑去:“玄尊等我片刻。”
果然只是片刻,李青月就背着自己的小包裹从屋里出来了。
“我们要去哪里捉妖?”李青月难掩兴奋。在净云宗时以她的修为,是万万没机会捉妖的。
白九思目光深邃,并不正面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一条官道笔直向前,一尊石碑立在一旁,上书“松鹤县”三个大字。
白九思看李青月满眼新奇,眼中有几分打量:“你没来过这里?”
李青月摇了摇头。白九思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李青月眉头一皱,快走几步跟了上来:“玄尊刚刚哼了一声,是什么意思?”
白九思不答。李青月眯着眼睛猜测道:“莫非这是玄尊和四灵仙尊的定情之地,玄尊这是带我来故地重游?”
白九思看着李青月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得眼露笑意,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是又如何?”
李青月暴跳如雷,转身就要走。白九思一把揪住李青月的衣领,扯了回来:“你放走的妖,又不想管了?”
李青月心中气恼,最终还是攥紧包裹,恨恨地朝城内走去。白九思眼中含笑,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街上行人寥寥,街市冷清,门店很多都关门歇业,一派萧条之景。
“这里怎么如此冷清?”李青月越走越觉得无聊。
白九思声音一沉,道:“看来她已经开始作恶了。”
李青月目露惊讶:“玄尊是指红莲?”
白九思淡淡地瞥了李青月一眼:“你去打听一下便知。”
李青月半信半疑,拦下一个行路人,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一下,这大白天的街上怎么都没什么人啊?”
那行人上下打量了李青月一眼:“外地人吧?”
李青月点了点头:“正是,我和……我夫君初来乍到。”
白九思闻言目光一跳,下意识看向李青月,却见她神色如常,并未看过来。
行人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同李青月说:“唉,劝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前几日城外一个人被妖怪挖了心,现在整个松鹤县都人心惶惶。”
“妖怪?”
行人点了点头:“是啊,挖人心的妖怪,想想都骇人啊!”
“巧了,我们是捉妖的修士,不知道那户被挖了心的人家在哪儿,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行人半信半疑地打量了李青月和白九思几眼,最终还是抬手一指:“城东倒数第二户,死的人叫徐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