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济世堂内堂。陈掌柜的尸体依旧倒在地上,保持着那凝固着惊骇的姿势。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周砚不再避讳,他蹲在尸体旁,动作极其迅速地开始检查。他先是仔细查看了那道致命的勒痕,手指沿着勒沟的边缘按压、测量宽度。接着,他掰开陈掌柜紧握的右手——那手心里,赫然紧攥着一小片撕裂的、深蓝色的细密织锦碎片!像是从某种衣料上强行撕扯下来的!
“看!”周砚将那碎片小心地夹在两指间,递到我眼前。织锦质地考究,绝非普通百姓之物。在昏暗的光线下,能隐约看到碎片边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或者……某种特殊的染料?
“凶手留下的?”我心头一跳。
“很可能。”周砚眼神锐利,“陈掌柜临死前奋力反抗,抓下了凶手衣物上的碎片。”他随即又检查了陈掌柜的指甲缝,果然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缝里,发现了极细微的、同色的深蓝色丝线和一点同样的深褐色残留物!
“深蓝细锦……非富即贵。”周砚站起身,目光扫过内堂,“而且,凶手动作干净利落,一击毙命,力量极大,绝非寻常盗匪或地痞。”他的目光落在供奉药王的香案上。香炉倾倒,香灰撒了一地。在散乱的香灰中,似乎有几处被踩踏的模糊脚印,其中一个脚印的边缘,隐约可见一点极淡的、与那碎片上深褐色痕迹相似的污渍!
周砚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类似印泥盒的小瓷盒和一张韧性极好的薄纸。他用纸覆盖在那模糊的脚印上,小心地拓印。又用小瓷盒里类似石膏粉的白色粉末,轻轻洒在脚印的污渍处。粉末吸附上去,那点深褐色的痕迹在白色粉末的衬托下,显现出更清晰的轮廓——是一种粘稠的、似乎混合了油脂的暗红色物质,隐约带着点……泥土和……腐败植物的特殊气味?
“这是什么?”我凑近,那气味很独特,带着点腥甜,又有点腐朽的草木气息。
周砚没有立刻回答,他凑近那拓印和粉末显影的痕迹,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两下,眉头紧紧锁起。他再次看向那片深蓝色的织锦碎片和指甲缝里的残留物,眼神中的凝重越来越深,仿佛在拼凑一个极其不祥的拼图。
“深蓝细锦……非富即贵……粘稠污渍……混合油脂的暗红色……腥甜腐植气味……”他低声自语,如同在念诵某种诅咒,“还有……城外……官道旁……”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目光穿透药铺的屋顶,仿佛看到了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危险的地方!
“漕河!码头!官仓!”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是……是‘河泥’!混合了牲口油脂和……仓底霉烂陈粮的‘河泥’!”
他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被这发现激怒的冰冷:
“陈掌柜临死前,抓破了凶手的衣服,那衣服上沾染了这种特制的‘河泥’!这种泥,只有一种地方会大量使用——城外漕河码头,用来修补加固官仓堤岸、填塞仓底缝隙!而且,必须是最近动过工、仓底有霉粮泄露的官仓!”
“官仓?”我浑身一震!父亲发现的账册问题……孙富仁作为“白手套”洗销的赃银……王德仁的构陷……这一切,果然都指向了官仓!清河县的官仓!
“凶手是官仓的人?!”这个念头让我脊背发凉。
“未必是直接的仓丁。”周砚的眼神冷得像冰,“但此人必定刚从官仓附近出来!带着一身特有的‘标记’!陈掌柜抓下的这片衣料,就是指向那‘鼠穴’的引路石!”
他不再犹豫,迅速将那片深蓝织锦碎片、拓印的脚印纸、沾染了特殊粉末的薄纸,以及那根尾部带白羽的毒针,分别用油纸仔细包好,收入怀中。
“此地不宜久留。”周砚果断道,目光扫过陈掌柜的尸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陈掌柜的冤屈,自有王法昭雪。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本账册!迟则生变!”
他大步走出济世堂内堂。门口,那昏死的袭击者依旧瘫着。周砚看也不看,对守在门外阴影中的一个黑衣护卫(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简短吩咐:“清理干净。查。”
“是!”黑衣护卫躬身领命,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
周砚带着我,迅速离开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药铺,重新汇入城西略显冷清的街道。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但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停尸房的阴冷更甚。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我忍不住低声问。
周砚脚步不停,方向明确——不是回驿站,而是朝着城北!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刀锋。
“官仓重地,非奉令不得擅入。”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但……官仓之外,还有一处地方,或许藏着我们想要的‘钥匙’。”
“钥匙?”
“孙富仁的家。”周砚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王德仁构陷沈仵作,毒杀孙富仁,栽赃灭口,动作虽快,却未必能天衣无缝。孙富仁作为‘白手套’,家中必有隐秘。那本对不上账的账册……王德仁没找到,陈掌柜死了……那么,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穿透街巷的喧嚣,仿佛锁定了某个目标。
“去孙家!趁那些‘黄雀’……还在忙着清理‘螳螂’留下的痕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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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富仁的宅邸在城北,离码头不远,是一座颇为气派的五进大宅。朱漆大门紧闭,门口两个石狮子张牙舞爪,却难掩一种人去楼空的萧瑟。王德仁倒台,孙富仁暴毙,这宅子早已被衙役草草查封,此刻只有两个无精打采的衙役倚在门边,懒洋洋地守着。
周砚亮出那枚乌木“察”字腰牌,两个衙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开了锁,大气不敢出地退到一边。
踏入孙府,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脂粉和隐约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庭院深深,雕梁画栋犹在,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抄家后的狼藉随处可见:翻倒的花盆,撕碎的绸缎,散落的首饰……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豪奢与如今的破败。
周砚目标极其明确,对前厅那些奢华的摆设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几重院落,走向宅邸深处最僻静的后院——孙富仁的书房所在。
书房门虚掩着,锁已被撬开。推门而入,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屋内一片狼藉:书架倾倒,书籍卷轴散落一地,桌椅翻倒,连墙上的字画都被粗暴地扯了下来。显然,这里已经被不止一波人“光顾”过。
“王德仁的人抄过一次,想找账册灭迹。幕后的人,恐怕也派人来搜过。”周砚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皆是徒劳。”
他不再看那些明显被翻找过的地方,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的接缝,地砖的纹路,书案暗藏的抽屉(已被撬开),甚至屋顶的承尘……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书房靠墙的一个紫檀木多宝格上。格子上空空如也,值钱的古玩早已被抄走。但周砚的目光,却落在了多宝格下方不起眼的、与墙壁相接的踢脚线位置。
那里,有一块深色的紫檀木雕花踢脚板,与旁边的板子严丝合缝。但在周砚锐利的目光下,那板子边缘极其细微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横向磨痕,暴露了异常。
他蹲下身,指尖沿着那道磨痕轻轻划过。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长、尾部带着小钩的薄铁片——正是仵作验尸常用的探针!他将探针尖端插入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旋、一挑!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那块看似整体的雕花踢脚板,竟然无声地向内弹开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露出后面一个黑洞洞的、书本大小的暗格!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砚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再次取出那根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暗格内,轻轻拨动。没有机关。他这才用布包着手,缓缓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账册。
那是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分量不轻。
周砚迅速打开油布包裹。里面露出的,是一块质地温润、色泽深沉的……紫檀木镇纸?镇纸长约一尺,宽两寸,厚半寸,正面雕刻着精美的云蝠纹,一看就价值不菲。但,这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账册。
周砚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拿起镇纸,入手沉甸甸的。他翻转镇纸,仔细查看底部和侧面。底部光滑,只有篆刻的“清心”二字。侧面……在云蝠纹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接缝?
他眼神一凝!再次取出那根细长的探针,尖端对准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极其小心地插入、拨动。
“咔。”
一声更细微的轻响!那块看似整体的紫檀木镇纸,竟然从侧面一分为二,像打开一个扁平的盒子!
镇纸内,是空心的!
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小册子!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账册!这就是父亲用命守护、让王德仁疯狂、让幕后黑手不惜连杀数人也要得到的东西!
周砚迅速将册子取出,放入怀中贴身藏好。又将那分成两半的紫檀木镇纸原样合拢,恢复成一块完整的镇纸,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回暗格,再将踢脚板恢复原状。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
“走!”他低声道,眼神警惕地扫向门外。
然而,就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书房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书房窗外、屋顶上方同时响起!速度快到极致!目标,直指我和周砚!
不是一支!是至少五六支!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又是那种尾部带白羽的乌黑毒针!一模一样的致命暗器!而且这一次,是绝杀之局!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