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浸泡在粘稠的胶水里，缓慢地向前蠕动。
自从在姜小帅那间弥漫着酒气和绝望的小诊所里，撕碎了那张承载着疯狂与毁灭的“钓池计划”，吴所畏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又像是被更深的黑暗吞噬了。他像一具游魂，在京城巨大冰冷的阴影里飘荡，白天在工地扛着沉重的水泥袋，用肉体的疲惫麻痹神经，夜晚则蜷缩在廉价出租屋那张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任由恨意和屈辱在寂静中无声发酵、膨胀，几乎要撑破他单薄的胸膛。
岳悦那张涂着精致唇膏、吐出刻薄话语的脸，池骋倚在跑车边、弹落烟头时那冰冷的嘲弄眼神，还有星海顶层会议室玻璃窗后岳悦试图攀附池骋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无力感彻底压垮时，一个电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来电显示是“池骋”。
吴所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几秒钟的死寂后，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兴奋猛地攫住了他！池骋！他竟然主动联系自己？！他想干什么？炫耀？再次羞辱？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几乎要捏碎那部破旧的手机。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脑子里一片混乱，姜小帅酒醉后嘶吼的“让他爱上你再踹了他！”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炸响。混乱中，一丝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机会！这也许就是那个疯子计划开始的机会！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是毒蛇的巢穴！
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养蛇的地方，需要个临时帮手。工钱日结，一天五百。来不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那语气，像是在召唤一条狗。
吴所畏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五百块……对他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更重要的是，池骋的蛇窟！那个传闻中如同地狱入口的地方！他竟然让自己进去？这究竟是羞辱的升级，还是……一个接近他、实施那个疯狂计划的绝佳入口？
“地址。” 吴所畏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做什么，只是要了地址。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池骋的“蛇窟”，并不在什么隐秘的郊区别墅，反而位于市中心一栋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高层写字楼地下深处。入口极其隐蔽，伪装成一个废弃的设备间，厚重的铁门需要复杂的密码和虹膜双重验证才能开启。
当那扇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铁门在吴所畏面前无声滑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腥膻和阴冷湿气的空气，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猛地涌了出来，瞬间包裹了他。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头顶是裸露的、发出微弱嗡嗡声的管道。惨白的LED灯管镶嵌在墙壁高处，光线冰冷而缺乏温度，将通道照得一片惨淡，投下扭曲怪异的影子。空气中那股爬行动物特有的腥膻味越来越浓烈，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池骋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在狭窄的通道里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步伐沉稳，对这里的环境习以为常，仿佛只是走进自家后花园。吴所畏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薄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轰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廉价的T恤，冰冷地贴在背上。
通道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池骋伸出手指，在门边的密码盘上快速按动，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腥风扑面而来！
吴所畏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却又比通道更加压抑百倍。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天花板很高，但被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冰冷的金属网格占据，使得光线更加昏暗。墙壁被改造成一个个巨大的、嵌入式的玻璃柜，每一个柜子里都盘踞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蛇！
有的通体漆黑如墨，鳞片在惨淡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有的浑身覆盖着鲜艳的环状花纹，红黄相间，如同燃烧的火焰，美丽却致命；有的体型粗壮，懒洋洋地盘踞在岩石上，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昂起，冰冷的竖瞳漠然地扫视着闯入者；有的则细长如鞭，悄无声息地在枯枝落叶间游弋，快如鬼魅……
嘶嘶……嘶嘶……
无数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蛇信吞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成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音。空气冰冷潮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股浓烈的腥膻味几乎凝成实质，钻进鼻腔，直冲大脑，带来阵阵眩晕和强烈的呕吐感。
这里是蛇的王国。冰冷，滑腻，致命。
吴所畏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玻璃柜里游动的身影，只能死死地盯着池骋的后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池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恐惧，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径直走向一个巨大的操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冰冷的器械、记录本和几个盖着盖子的塑料箱。
“把那边箱子里的活鼠，” 池骋头也没回，声音在空旷阴冷的蛇窟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按标签，分到对应的喂食口。”
他随手指了指角落堆放的几个铁丝笼子，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灰白色的老鼠，发出惊恐的吱吱声。
吴所畏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向那些鼠笼。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脚下的水泥地冰冷刺骨。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周围那些玻璃柜里冰冷的竖瞳，不去听那无处不在的嘶嘶声。他颤抖着手，打开一个笼子，浓重的鼠臊味混合着蛇腥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抓起一只拼命挣扎的老鼠，那滑腻、温热的触感让他头皮发炸。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凭着感觉，将老鼠塞进池骋指定的一个喂食口的小门里。
玻璃柜内，一条通体翠绿、如同翡翠雕琢的细长毒蛇瞬间动了！快如闪电！吴所畏甚至没看清它的动作，只听到“噗”的一声轻响，那只老鼠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毒牙贯穿，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迅速瘫软。
吴所畏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差点当场呕吐出来。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
池骋依旧背对着他，在操作台上记录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仿佛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
时间在冰冷的恐惧和浓烈的腥气中缓慢流逝。吴所畏机械地重复着抓鼠、投喂的动作，神经紧绷到了极限，每一次靠近那些玻璃柜，都感觉像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铡刀之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抗呕吐的欲望和压制逃跑的本能上，忽略了脚下冰冷的水泥地，更忽略了周围那些看似安静、实则随时可能发动致命攻击的潜伏者。
就在他刚刚将一只老鼠塞进一个标注着“金环蛇”的喂食口，正准备转身去拿下一只时——
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惊人力量的触感，毫无预兆地缠绕上了他裸露的脚踝！
吴所畏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低头！
一条细长的、通体覆盖着黄黑相间环状花纹的毒蛇，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操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游了出来！它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昂起，冰冷的金色竖瞳正死死地锁定着他，蛇信快速吞吐，发出细微而致命的“嘶嘶”声！
恐惧如同巨大的冰锥，瞬间贯穿了吴所畏的天灵盖！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下一秒！
那蛇头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弹射而出！快得只剩下残影！
噗嗤！
尖锐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脚踝处炸开，沿着神经疯狂窜向四肢百骸！吴所畏甚至清晰地听到了毒牙刺破皮肤、扎入肌肉的轻微撕裂声！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撕裂了蛇窟粘稠冰冷的空气！巨大的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震荡、叠加，震得玻璃柜都嗡嗡作响！无数蛇类被惊动，嘶嘶声瞬间变得密集而狂躁！
吴所畏只觉得眼前发黑，剧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痹感，从伤口处迅速蔓延开。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向后跌倒在地！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撞击着骨头，却远不及脚踝处传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楚！
他蜷缩在地上，抱着剧痛难忍的脚踝，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死亡的阴影，带着蛇窟特有的腥冷气息，当头笼罩下来！
池骋终于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惊讶或慌乱。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只是平静地扫过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吴所畏，扫过他脚踝上那两个清晰的、正迅速渗出乌黑血液的细小牙洞，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条一击得手后正缓缓游回缝隙的金环蛇身上。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了然。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掌控之内。
池骋迈开长腿，几步便走到吴所畏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屈膝蹲了下来。
吴所畏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视野里池骋那张英俊却冰冷如魔鬼的脸在晃动、重叠。他感觉到池骋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受伤的小腿。那触感冰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然后，他看到池骋低下头，那张薄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精准，毫不犹豫地、覆上了他脚踝上那两个还在淌着黑血的伤口！
“唔……！” 吴所畏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因为那直接的接触而剧烈地一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骋温热的唇瓣贴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紧接着，是用力吮吸带来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的诡异触感！
池骋在帮他吸毒血？！
这个认知带来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几乎让吴所畏晕厥过去！毒血！那是剧毒的金环蛇的毒血！池骋他疯了？！
“别吸！毒血会……” 一个清冽、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猛地从蛇窟入口的方向炸响！
是宋星苒！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边。门显然是被她强行推开的，沉重的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巨响！巨大的声浪在蛇窟内回荡，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无数毒蛇受惊后的嘶鸣！
她站在那里，逆着通道里惨白的光线，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身上那件昂贵的米白色羊绒大衣与这阴森恐怖的蛇窟格格不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寒星，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和锐利如刀的决断。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印着红色十字标记的银色金属盒——蛇毒血清冷藏盒！冰冷的金属盒身，此刻仿佛是她掌心唯一的热源。
她的厉喝声穿透了吴所畏的痛苦呻吟和蛇群的嘶鸣，清晰地砸在池骋的耳膜上。
池骋的动作，在宋星苒声音响起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并没有立刻停止吮吸，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俯身低头的姿势，薄唇依旧紧贴着吴所畏脚踝的伤口。但宋星苒清晰地看到，他宽阔的肩背线条，在那一刹那，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唇角沾染着一抹刺目的乌黑血迹，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他没有去看宋星苒，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沾染了毒血的指尖上，那眼神幽暗难明，仿佛在审视着什么。然后，他才将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缓缓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移向了站在门口、手中紧攥血清盒的宋星苒。
蛇窟内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只有无数毒蛇因为刚才的巨响而更加狂躁的嘶嘶声，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地上，吴所畏痛苦的呻吟变得微弱而断续，意识显然在快速流失。
池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宋星苒紧握着血清盒的手上。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平静也最危险的深海。
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舐掉唇角那抹乌黑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优雅，却又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邪气。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淬了冰的钢丝，瞬间勒紧了宋星苒的神经：
“宋小姐，”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你早知道……有毒？”
轰——！
宋星苒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攥着血清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冰凉，指关节泛起森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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