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笼罩在青铜壁灯幽冷的光晕下,空气里飘着陈年铁锈和古书的气味。四周石壁上巨大的精钢齿轮缓慢咬合转动,发出低沉恒久的嗡鸣。
沈清秋背对着入口,正在天机台的光影投射前凝神细看什么。
祁言远则四仰八叉地歪在一张藤编旧躺椅里,翘着腿,随着藤椅“嘎吱嘎吱”轻晃,惬意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晒太阳。他咂了咂嘴,像刚啃完一只烧鸡腿,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师兄啊,那小子背上的九机扣……啧,麻烦!”他翻了个身,对着沈清秋挺拔的后背指指点点,“嵌在蝴蝶骨缝里,跟那两条主筋缠得比麻花还死!还长着倒刺勾!铁蒺藜都没它刁钻!”
藤椅晃悠着,像在给他配音。
他顿了顿,换上点难得的认真语气:“要想整根完整地‘起’出来,还不伤筋动骨留下大碍……除非……”他故意拉长声调,卖关子。
“除非什么?”沈清秋转过身,灯光斜打过来,将他的脸割成半明半暗,“别告诉我必须生剖?”
祁言远猛地一拍大腿:“啪!”藤椅跟着一阵呻吟。
“生取!!”他掷地有声,“还得是师兄!一点就透!”
沈清秋眼神一沉。
祁言远赶紧坐直,不敢晃了:“师兄!真没别的辙!关键那玩意儿邪性!它周遭的血气让寻常药石根本止不住血!想活命,得上百草门独门秘药强行锁血强心!”
沈清秋没说话,等着下文。
祁言远苦着脸,两根手指对着戳了戳:“可……可那宝贝疙瘩秘药……偏偏跟麻沸散……它俩八字不合、水火不容啊!用了麻沸散麻掉痛感,秘药就废了!血哗哗流,人眨眼就凉!用了秘药锁血强提一口气,那可就……半分麻沸散都沾不得!”他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双手在自己腰背上比比划划,“只能让那小子从头到尾清醒着!我一刀下去,他得叫!叫得越大声越好!哪根筋绷最紧了!哪个骨刺在撕他肉了!全靠他痛得打滚给我指路!他越惨,我这下刀才越准!这叫啥?血肉导航!”
密室里只剩下齿轮咬合的沉闷嗡响。
沈清秋捏了捏眉心,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祁言远,我看你在外面混得不错,皮也厚实了不少。”
祁言远不明所以:“啊?”
“方才在院里,扒拉我手装外人的账还没跟你算,”沈清秋踱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现在还敢跟我说生取?拿他当活肉靶子?”
祁言远被盯得头皮发麻,想起院门口那茬儿,顿时心虚了:“哎哟喂!师——师兄!这真不能怨我!”藤椅“嘎吱”一声他弹了起来,手指抖得跟鸡爪似的,“您!您当年怎么教我的?‘在外人前,尤其当着太子那小子面,你给我绷住了!当个陌生人!六亲不认!冷酷无情!这才安全!’——这话字字句句都是您金口玉言啊!我这不是严格执行您的最高指示嘛?怎么反倒怨上我了?我冤枉啊!”
他拍着胸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还眨巴眨巴瞅着沈清秋。
“滚蛋!”沈清秋给他气笑了,懒得听他贫,“少东拉西扯!生取就生取,但你说那秘药能锁血强心,保他性命无虞?”
“千真万确!”祁言远拍胸脯保证。
“那疼呢?”沈清秋眼神锐利起来,“刮骨剔筋,光听着我都头皮发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半大孩子活受罪?百草门里天材地宝跟垃圾堆似的堆满地,你扒拉这半天、磨秃了嘴皮子,就翻不出一味药来稍微压压痛,又能配你那劳什子秘药的吗?嗯?!”
祁言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他眼神开始疯狂游移,屁股在藤椅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最后干脆缩成一团,恨不得钻椅子缝里,声音也蔫儿了下去:
“……有……倒是有……”
沈清秋眼睛一亮,逼上前一步:“拿来!”
“但是!但是!师兄!”祁言远猛地抱住了怀里那个破烂包袱,像护崽子似的,“……这药……它……它不是……它那个……不光是为了镇痛配的啊……”他额角开始冒汗,脸色涨红,声音越来越低,跟蚊子哼哼似的,“它……它……还有点儿……别的……特别……作用……”
“有屁快放!再支支吾吾,信不信我立刻把你塞进这台天机传动仪,”沈清秋手一指墙上巨大的齿轮组,脸上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带冰,“直接把你打包装箱传回祁连阁!顺便附个礼单:祁言远,求风光大葬——礼单上就这七个字,多一个都没有!”
“别别别!师兄饶命!我说!”祁言远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投降,“我招!那药……它……除了……锁血……强心……它还……还……滋……滋补……嗯……就是……壮……壮……” 最后一个字他死死憋着,气音都快没了。
“壮什么?”沈清秋不耐烦地追问。
祁言远心一横,脖子一缩,眼睛一闭,用尽毕生力气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壮!阳!”
空气瞬间凝固。
“……………哈?” 沈清秋脸上那点冷笑彻底僵住,随即炸裂成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荒诞、无语、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的复杂神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指着祁言远的鼻子,手指头都气抖了:
“你……你你你……你是不是脑子里被毒虫啃了?!他才十六岁!刚满十六!一个毛头小子!浑身气血都堵在后背上那些九机扣破铁疙瘩上了!你给他吃什么壮阳药?!啊?!他用得着吗?!他……他还没那根开窍的筋呢你瞎补什么补?!”
祁言远被这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又怕又急,见师兄震怒,脑子反倒开始灵光运转。他揉着被吓得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不知何时自己滑到地上了,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堆起那种“哥咱都是男人你懂的”式贱笑,凑近两步开始忽悠:
“嘿嘿……师兄,你、你急什么呀?”祁言远凑近一步,小眼神开始乱飞,带着一种“你懂的”的挤眉弄眼,“你想啊……太子……这不也快十六、七岁了嘛?搁寻常人家,也该相看人家、准备婚配了不是?老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嘛!虽说他……咳……是有点坎坷,但该有的心思总该有……您不能因为自个儿……呃……那个……还……还没着落……”他似乎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舌头打了个结,赶紧补救,“……呃,我的意思是,您清风霁月,不染尘埃,专心辅国!但也不能拦着人家少年郎有点……咳咳……那啥……”
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极其自然地、几乎是习惯性地伸出双手想去扒拉沈清秋的肩膀,似乎想哥俩好地“劝慰”一下。然而话还没说完,动作刚进行到一半——
沈清秋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仿佛一层寒冰面具瞬间覆盖了方才所有的荒诞情绪。他没有怒吼,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温煦甚至称得上和善的微笑。只是这笑容未及眼底,反而带着山雨欲来的冰冷。
他没有让祁言远那沾灰的手碰到自己丝毫。身体极其自然地旋了小半圈,仿佛只是侧身让开地上的藤椅,却巧妙地避开了祁言远的“爪击”。紧接着,左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祁言远尚未收回去的手腕!
祁言远笑容僵在脸上,暗道不妙!
沈清秋没有打他。他只是微微俯下身,凑近祁言远的耳侧。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带着沁骨的寒意和无法反驳的威胁,清晰地送入祁言远耳中:
“……啧?你说谁是老光棍呢?”
他直起身,依旧扣着祁言远的手腕,眼神冷冽如北境寒锋:
“当堂明戒:帝王当戒色以明志,勤政而恤民。这七个字……”
沈清秋的声音沉缓如磨石,清晰地砸在密室里:
“……当年是哪位大才,罚抄了一百遍还被师父吊在半山腰,在祁连阁后山的寒风中背得滚瓜烂熟,差点冻掉了半边脑袋?怎么着?啊?怎么?在东边混了几年,骨头都混酥了?几年不见,连这点明君根基都喂了狗了?你还敢撺掇他存那等心思?”
他手腕一紧,将祁言远拉得离自己更近,迫使他看清自己眼中深寒:
祁言远被他的眼神刺得浑身发毛,腿肚子发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兄……我错了!我就是……嘴欠!胡咧咧……您别……”
“你还敢撺掇他动那种心思?”沈清秋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祁言远心口却如同千钧重锤,“你想让他沉迷声色?还是想让祁连阁……三!百!七!十!一!口!——都跟着他一起……玩完?!”
沈清秋说完这句话,知自己话重了几分,刚想抚慰这小师弟几分,就看见祁言远窝在地上的窝囊样,火上心来,骂道:“你等着,我打不死你你个小兔崽子。”说着,抄起手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下打。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师兄!!!!你拿的烫水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饶命啊师兄!!!!!师兄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
祁言远一个闪避,躲开扑面而来的水,又一个健步冲上去接住这鎏金银壶,他摸着那云纹,宝贝一样的揣在怀里。还不待祁言远抬头,一脚又飞来将他踹倒:“那水烫不烫你喝不出来?武艺跟我不相上下的人还叫饶命?你且别磨叽,跟我上去把那小子的九机扣取了才是正事。”
祁言远连连低头哈腰,顺着台阶就下:“好嘞好嘞师兄,那你这壶......”
“拿去拿去,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知道你喜欢这些玩意。”沈清秋摆摆手,向石门处走去,“跟上,把那银壶放这,不差你这一时半会的。”
“哎——师兄——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