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底。
当解采臣的星辰牵引光束如同温暖的触手般穿透浑浊的污水,精准地笼罩住齿轮平台上的两人时,白砚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
“走!”他低喝一声,左手依旧被泠镜辞死死攥着,右手则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借助那星辰光束的牵引,双脚在齿轮上一蹬,抱着她向上浮去。
哗啦!
两道身影破开污浊的水面。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但更强烈的,是上方投下的、代表着安全与希望的微光。
温祈玉早已等在池边,看到被白砚清抱在怀中、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伤口狰狞的泠镜辞,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快!把她放下!”
白砚清小心翼翼地将泠镜辞平放在池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她的右手依旧如同铁箍般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昏迷中力道之大,甚至在他腕骨上留下了清晰的青紫色指印。
温祈玉顾不上其他,立刻跪坐在泠镜辞身边,双手虚按在她身体上方。掌心九心莲虚影光芒大放,碧绿的生命光柱如同最纯净的甘霖,瞬间将泠镜辞完全笼罩!
“九心·生生不息!”
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空气中甚至凝结出淡绿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般飞舞。光柱中,泠镜辞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拢,翻卷的皮肉被柔和的绿光抚平,紫黑色的毒素被一丝丝剥离、净化。她微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尖也缓缓舒展。
然而,当那碧绿的生命之光试图进一步深入,修复她体内因死气反噬和透支造成的本源损伤时,异变再生!
嗡——!
泠镜辞额心的死神烙印骤然亮起!幽邃的暗芒如同受到挑衅的凶兽,再次爆发!冰冷的死气汹涌而出,带着强烈的排他性,疯狂地抵抗、吞噬着温祈玉的生命之力!
“又来了!”温祈玉脸色微变,九心莲的光芒再次受到压制。
就在这时,一直任由泠镜辞攥着手腕的白砚清动了。他空出的那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纯净而温润的炽白光芒——那是精纯的天启神力!他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点在了泠镜辞紧蹙的眉心,那枚幽光闪烁的死神烙印之上!
指尖落下的瞬间!
一股奇异的共鸣波动,以两人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荡漾开来!
那原本狂暴抗拒的灰黑死气,在触碰到白砚清指尖那温润的炽白神光时,如同沸腾的油锅被滴入一滴冰水,瞬间变得“驯服”起来!它不再疯狂攻击生命之光,而是如同倦鸟归巢般,缓缓回缩、盘旋在死神烙印周围,幽光流转,虽依旧冰冷深邃,却多了一份奇异的“温顺”!
温祈玉压力骤减,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了然,立刻抓住机会,全力催动九心莲。碧绿的生命之光再无阻碍,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滋养着泠镜辞千疮百孔的身体与枯竭的本源。她惨白的脸颊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看到泠镜辞的状态稳定下来,白砚清才缓缓收回点在烙印上的手指。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被死死攥住、留下青紫指痕的手腕,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的依赖…近乎本能。”温祈玉一边维持着治疗,一边轻声感叹,看向白砚清的目光带着深意。
解采臣站在一旁,落雪星盘的光芒已然收敛,他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目光在白砚清被紧握的手腕和泠镜辞安详几分的睡颜之间流转,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与衡量。
张世勋则站在稍远处,银袍在污秽的环境中依旧不染尘埃。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砚清手腕上的青紫指痕,又看了看泠镜辞额心那枚归于平静的幽暗烙印,温润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天启与死神…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白砚清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任由泠镜辞攥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在意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从泵站深处传来,还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咆哮: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我的祭品!我的神眷者!”
一个穿着猩红镶黑边、绣满扭曲哭脸符文祭袍的枯瘦老者,在几个惊慌失措的教徒簇拥下冲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张刻画着极致痛苦表情的金属面具,仅露出的双眼燃烧着疯狂与贪婪的火焰。正是哀恸教团此地的**主教**!
当他冲出泵站,看到池边完好无损的温祈玉、张世勋、解采臣,以及被白砚清护在身后、正接受治疗的泠镜辞时,那疯狂的火焰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
“圣…圣殿!夜之破晓?!”主教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认出了解采臣的身份和落雪星盘!更认出了张世勋腰间那对闻名禹城的干将莫邪!
没有任何犹豫!主教枯爪般的双手猛地撕开胸前的祭袍,露出下面刻画着复杂魔纹的胸膛!他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非人般的咒语!
“以我血肉,献祭吾主!空间之门,开!”
噗嗤!
他胸膛的魔纹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整个人如同充气般膨胀,皮肤寸寸龟裂,鲜血狂喷!一道扭曲的、边缘流淌着污血的空间裂隙,在他身后猛地撕裂开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拦住他!”解采臣眼神一凛,落雪星盘瞬间亮起!无数星辰符文锁向那主教!
张世勋眼中兴奋的光芒一闪,莫邪剑出鞘三寸,水蓝色的剑光如同匹练般斩出!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那主教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那血色的空间裂隙吞噬!裂隙瞬间合拢,只留下原地一滩冒着黑气的污血和几片破碎的祭袍!
“月弦…之眼…会注视着你们…” 主教最后怨毒的诅咒,如同毒蛇的嘶鸣,在空气中残留。
泵站内剩余的哀恸教徒见主教都跑了,顿时士气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
张世勋的剑光斩了个空,他有些遗憾地撇撇嘴,收剑入鞘。解采臣也收起了星盘之力,眉头微皱:“空间献祭…跑得倒快。”
温祈玉的治疗也接近尾声。泠镜辞身上的伤口已基本愈合,留下淡淡的粉色疤痕。生命气息稳定下来,只是透支的本源需要时间恢复,依旧沉睡不醒。但她那只攥着白砚清手腕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力道甚至随着她状态的稳定而变得更为坚定。
白砚清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攥得发麻的手腕,尝试着想要抽离。
昏迷中的泠镜辞仿佛感应到了,眉头立刻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再次加大,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仿佛一旦松开,她就会被重新抛回那冰冷绝望的深渊。
白砚清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在昏迷中流露出的那份近乎孩子般的恐惧和依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抹复杂最终化为无声的妥协。
他放弃了抽回手的打算,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攥得更舒服些。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存,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污水浸湿、黏在苍白皮肤上的几缕黑发。
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额心那枚冰冷的死神烙印。
烙印似乎微微温热了一瞬。
“任务完成。”解采臣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看向白砚清,目光落在他被紧握的手腕上,“此地不宜久留。返回‘拂晓灯塔’。”
温祈玉点头,小心翼翼地想要扶起泠镜辞。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泠镜辞手臂的瞬间,昏迷中的泠镜辞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兽,竟下意识地朝白砚清的方向蜷缩过去,攥着他手腕的手更是收得死紧!冰冷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抗拒。
温祈玉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更深的理解。
白砚清沉默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看着紧贴在自己身侧、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少女。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柔与力量,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泠镜辞的身体在被他完全抱起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下来。她无意识地将脸颊埋进了他湿透却依旧温热的颈窝,攥着他手腕的手也放松了些许力道,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
白砚清抱着她,站起身。少女的身体轻得惊人,带着失血后的冰凉和淡淡的血腥味。
张世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吹了声口哨:“啧,看来我们的‘夜之破晓’,要多一位甩不掉的‘小尾巴’了。”
解采臣没有理会张世勋的调侃,他看了一眼被白砚清抱在怀中、如同找到了庇护所的泠镜辞,又看了一眼白砚清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承载了什么的冰蓝色眼眸。他手中的落雪星盘光芒流转,指向灯塔的方向。
“走吧。”解采臣的声音沉稳,“属于‘夜之破晓’的路,才刚刚开始。”
晨光熹微,刺破了骸骨荒原边缘厚重的阴霾,为破败的“拂晓灯塔”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塔顶的晶石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黑暗退潮后,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破晓之光。
白砚清抱着怀中沉睡的死神眷者,踏着微光,走向灯塔敞开的门。他手腕上的青紫指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也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两颗被神谕与死息缠绕的灵魂,紧紧相连。
拂晓已至,长夜将破。而夜之破晓的传奇,正从这污血与晨光交织的黎明,悄然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