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的训练馆更衣室有点闷。金属门推开时带进来一阵器械室的消毒水味，混着角落里自动贩卖机飘出的甜腻饮料气息。你提着医疗箱站在门口，眼睛自动扫描到最里面那个贴着西伯利亚风景画贴纸的储物柜。
尤里坐在铁皮长椅上，背对着你。他的训练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右胳膊上缠着圈歪歪扭扭的纱布，边缘渗出暗红的血迹。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刚好照亮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本该缠着绷带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手腕处有片淤青像朵暗紫色的花。
"昨天的伤......"你刚走近，尤里突然回头。灰蓝色的眼睛在明暗交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左手闪电般缩到背后，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柜子门上用透明胶带粘着的小熊银链包装纸哗啦作响，边角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你的医疗箱搁在金属柜上发出咚的轻响。尤里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你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俄语学习手册上，又迅速移开，假装整理脚边的冰袋。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球鞋边缘淌成小水流，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撞......支架。"他终于开口，声音跟砂纸磨过铁架似的。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那里有道旧伤疤凹进去，像条永远睁不开的眼睛。你蹲下来解开他右臂纱布时，他全身突然绷紧，左眉开始一跳一跳地抽搐。
消毒水棉球碰到伤口边缘时，尤里猛地抓住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你怀疑骨头会不会裂开，但他很快松开了，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你注意到他手机屏幕在长椅角落亮着，停留在微信表情包收藏夹——全是各种姿势的熊猫头，最后用的那个是举着"乖巧"牌子的。
"疼？"你换用儿童专用的水果味凝胶，草莓香气冲淡了消毒水的刺鼻味。尤里盯着你捏着凝胶管的手指，突然用俄语飞快地说了句什么。你只能听懂"妈妈"和"草莓"两个词，还有他喉咙里低沉的咕噜声，像只受惊的大型动物。
更衣室大门突然被撞开时，尤里的拳头已经捏紧了。老张带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公文包上印着"法律咨询"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晃眼得很。管理员扫过尤里渗血的绷带，嘴角撇出个幸灾乐祸的弧度。
"沃科夫，三万八。"老张把赔偿清单拍在铁皮柜上，"隔离栏、医疗检查，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西装男掏出录音笔按下开关，笔尖在文件上指点着："根据俱乐部条例第17条，恶意破坏公共设施可处以停赛......"
尤里霍地站起来，高大的影子把那两人完全罩住。你从没见过他这样——左眉抽搐得像要挣脱皮肤，灰蓝色瞳孔缩成针眼大小，嘴角扯出的弧度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老张吓得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饮水机，塑料桶发出空荡的回响。
"野兽就是野兽。"老张声音发颤，却还是梗着脖子，"除了挥拳头还会干嘛？上次打残别人......"话音未落，尤里突然动了。他没打向管理员，而是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玻璃柜门上。
哗啦啦——！
水晶碎渣像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尤里的拳头停在满是裂纹的玻璃后面，指缝间立刻渗出鲜血。有片锋利的碎片弹起来，擦过老张的胳膊肘，留下道红线，血珠马上涌了出来。管理员发出短促的尖叫，接着死死咬住嘴唇。
就像慢镜头回放。你看见尤里胸口剧烈起伏，血顺着他手腕滴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他似乎还要再砸一拳，你想都没想就扑过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他流血的胳膊。脸颊贴在他汗湿的背脊，能清晰感觉到肌肉块在皮肤下滚动，像藏着只不安的猛兽。
尤里的动作猛地僵住。你能摸出他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到了顶点的痉挛。更衣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张粗重的喘息和水滴落在瓷砖上的嗒嗒声。过了好几秒，你感觉到怀里的肌肉块慢慢放松下来，尤里转头看你时，眼睛里盛着片融化的冰湖。
"不是...野兽。"他的中文说得格外慢，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指腹轻轻蹭过你紧张到发白的指节，这个动作让你想起昨天他贴在你手背上的熊猫创可贴。老张趁机拽着律师溜了，公文包掉在地上也没捡，赔偿清单散落一地。
"没绷带了。"你盯着地上被踩脏的医疗用品，突然解下头发上的棕色发绳。尤里的手腕很粗，你不得不把三条发绳接在一起，在他渗血的指关节上缠出好看的蝴蝶结。他低头看着那个结，喉结又开始上下滚动。
"熊猫...创可贴。"他突然说。
你从医疗箱夹层里掏出准备好的存货，昨天特意去便利店买的大号包装。尤里看着你撕开包装纸，小心地贴在他掌心最深的伤口上，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忘了怎么笑。你把俄语学习手册递过去，扉页上夹着张画着小熊的便签，旁边写着你查了字典才写对的俄语："早上好，尤里"。
他摸出个东西塞到你手里。是个被体温捂热的冰箱贴，西伯利亚雪原景色的，边角有点变形。你翻过来，看见背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两个中文字："家乡"。更衣室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你们同时转头看去——货架阴影里空荡荡的，只有排运动服挂在那晃悠，像刚才躲着什么人似的。
走廊传来训练哨声。尤里把小熊便签贴在柜门上，正对着那个旧旧的银链包装纸。你收拾医疗箱时，他突然抓住你手腕，力道比刚才轻了很多。
"训练后...吃？"他看着你，耳朵尖红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你的发绳在他手背上勒出淡淡的红痕，像个漂亮的手镯。远处张教练匆匆走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你点头时，看见尤里的眼睛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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