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的训练馆餐厅比中午更显沉闷。金属餐盘碰撞声里,蛋白质粉的甜腻、汗水的酸腐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作一团,像被烈日晒得发黏的空气。高窗投下斜斜的光斑,在灰蓝色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角落里堆放的哑铃片积着薄薄一层灰尘。
你端着餐盘扫视餐厅,一眼就看见了最角落的尤里。他背朝门口坐在最里面那张桌子,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灰蓝色的眼睛盯着餐盘里几乎没动过的鸡胸肉,叉子深深扎进粉红色的午餐肉,指节泛白。左手无意识摩挲右手背那道旧伤疤——去年比赛时被对手用犯规动作划开的口子,至今还能看见缝合的痕迹。
邻桌突然爆发出哄笑,三个俄罗斯拳手故意把金属调羹敲得盘子叮当响。为首的安德列晃着肌肉发达的胳膊,俄语混着唾沫星子飞溅:"听说某些人现在要靠中国保姆喂饭?每顿都得单独做,跟伺候祖宗似的。"
旁边瘦高个拳手模仿熊猫打滚的样子,用变调的中文怪叫:"要不要竹子?新鲜的春笋哦。"
安德列的笑声更高了,眼睛却始终瞟着尤里的方向:"西伯利亚来的野狗,如今倒学会装宠物了。"
尤里握着叉子的手筋络暴起,餐盘里的西兰花被戳得稀烂。你注意到他左手下意识地蜷缩,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是他情绪激动时的习惯动作。
"中国保姆来了。"安德列突然提高音量,视线越过你的肩膀。
你脚步一顿,安德列带来的两个跟班立刻发出狺狺的笑声,调羹刮擦碗底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尤里的叉子"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他慢慢抬起头,灰蓝色的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右手背那道旧伤疤。
你放下餐盘走过去时,安德列正好伸手去推尤里的后脑勺:"怎么?西伯利亚来的野种敢瞪眼?"
尤里猛地按住桌面,金属桌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比安德列高出半个头,阴影完完整整罩住对方。肌肉贲张的手臂青筋暴起,训练背心被撑得变了形。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眼睛黏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上。
尤里的喉结上下滚动,灰蓝色瞳孔死死锁住安德列:"滚远点。"
中文发音咬得很重,每个字都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安德列脸色一白,随即梗着脖子往前凑了半寸:"你想打架?"
尤里的左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往前倾身时,训练服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离开这里。"尤里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安德列的拳头捏得咯吱响,却被尤里眼里的暴戾震慑住,脚步骤然停住不敢上前。餐厅里只剩下冰柜制冷器单调的嗡鸣,还有窗外逐渐沉下去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尤里突然转身抓起你的手腕,指腹带着训练后未消的热度和薄茧。他的掌心异常滚烫,捏得你骨骼微微发疼。
"走。"他拉着你往门口走,步伐又快又稳,经过安德列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安德列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塑料椅,哗啦啦的倒地声响彻整个餐厅。
你被他拽着穿过惊愕的人群,手里的保温袋晃悠着,草莓酱三明治的甜香从缝隙里钻出来,混着尤里身上淡淡的松木香皂味。经过自动门时,你听见身后安德列气急败坏的俄语咒骂,夹杂着塑料餐盘被扫到地上的脆响。
尤里脚步没停,把你拽进更衣室隔壁的器材室。金属储物柜林立的空间里弥漫着橡胶和机油的气味,夕阳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长条光斑。他松开手时,你才发现自己的腕骨上已经留下几道红印。
尤里从口袋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半天,递到你面前。微信聊天框里是他刚刚发来的新消息,只有四个中文字:
以后一起吃饭。
他站在逆光里,耳尖微微发红,垂在身侧的左手还维持着半握的姿势,就像刚才捏碎空气演练过无数遍挥拳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