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

解剖学教室的石英钟秒针划过第七格时，墨染殇的解剖刀精准挑开龙类胚胎的舌骨神经。福尔马林雾气中，她笔记本上的银墨水在神经节点旁点了两个细点——那是公元前476年罗马城破时，家族墓地石碑上雨滴砸出的凹痕拓印。教授推眼镜时，瞥见她腕间黑色皮筋下渗出的淡红——那道蛇形疤痕在雨天气压变化时会微微发烫，像一枚用龙血封印了三千年的活态印记。

她放下解剖刀时，中指的薄茧蹭过盘沿的龙鳞纹路。这层茧子在1916年索姆河战役中被步枪磨出的沟壑，如今已平滑如镜，唯有在触及龙类组织时才会泛起极淡的血色——那是公元前1024年家族覆灭时，溅在她掌心的最后一滴族人血液干涸后的痕迹。

邻桌新生惊叹于她能避开所有血管，她却只是翻过笔记本新页，用银钢笔在"尼德霍格"词条旁画了道波浪线——波浪线的弧度与巴比伦塔遗址某道裂缝完全重合，而墨水的成分，是用她亲手埋葬的最后一位族兄的骨灰调和而成。那是他的愿望。他说：

只剩你一个的话太孤独了，让我融入你的笔尖当中，就算我仍旧在陪着你这个妹妹吧，抱歉。

他抱歉不能陪她一路走下去，抱歉一切重担都要压在她这个最小的族妹身上，抱歉于要留她一人在时光洪流之中筹谋布局，无人倾诉，抱歉于她要忍受倾尽全力却无法阻止的生死离别。

午后的雨穿透彩窗，在《龙族谱系简编》的扉页上投下斑驳光影。墨染殇指尖划过"白王叛乱"章节时，一张泛黄的莎草纸残片从书里滑落——那是她公元前500年在波斯宫廷偷藏的龙语手稿，残片边缘用楔形文字刻着半枚衔尾蛇，蛇眼位置的两个针孔，恰与她后颈疤痕的两端吻合。她捡起残片的动作顿了0.3秒，指腹在莎草纸背面的血渍上停留——那片血渍来自公元前202年迦太基战争中，她为掩护含有族人千分之一血脉的后裔留下的箭伤，只可惜那最后一个存在也消失于历史之中。

书架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她抬眼看见玻璃窗上的倒影：雨痕中年轻的面容叠印出1945年广岛图书馆的自己，同样在查阅龙类古籍，只是那时手里的书页还带着核爆后的焦痕。也是在那时候，她在那附近埋藏了一颗地雷，延时引爆。

那一天不少人用他们的性命为他国家犯下的恶行赔罪，她向来认为血债血偿。如果不是不能插手太多，那一天恐怕不会那么轻易过去，以如此“贫瘠”的结果。

管理员走来时，她正用钢笔在借阅卡上填写信息，笔尖却在卡片背面描着乌尔城遗址的星象轨迹——那是她凭几千年记忆复刻的家族星图，标记着家族众人沉眠的坐标。

熄灯后的第三十七分钟，墨染殇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枚龙鳞吊坠。鳞片在掌心泛着青芒，边缘的齿痕是公元前1024年母亲死亡时用断指刻下的族徽。她将吊坠按在笔记本暗格，一道微光投射出卡塞尔学院的建筑平面图，用银墨水写着极小的数字：3000——是她作为家族最后一人在世间独行的年份。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后颈的蛇形疤痕传来灼痛。这道疤痕形成于公元1916年的凡尔登战役，龙族言灵灼烧的痕迹在每年都会复发，像一个无法关闭的时间标记。她伸手按压疤痕，指尖触到皮肤下隐约的纹路——那是用家族最后一脉龙血绘制的星图残片，如今正与图书馆方向的能量源产生共鸣，如同三千年未停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对应着一位逝去族人的忌日。

清晨的食堂飘着味噌汤热气，墨染殇坐在角落。白粥、水煮蛋、凉拌青菜——这套餐点她从公元前10世纪延续至今，龙血在空腹时对黑王气息的感知最为敏锐。邻桌新生讨论着昨晚的校园传闻，说图书馆某本古籍的插图里，龙类眼睛的位置被人用银墨水描了又描，她握勺的指尖微颤，粥面上倒映出无神的眼眸，脑海里联想起来1991年考古队报告里的一句话："冻土中发现疑似龙类瞳孔的晶体结构"，而那份报告的附件里，附着的晶体扫描图，与她家族陵墓中陪葬的龙瞳宝石完全一致。

她低头在笔记本上抄写《混血种入门手册》，银钢笔在"言灵分类"章节的"刹那"词条下画了条波浪线。三千年里她用这个言灵停滞过273次时间，最短0.7秒，最长3.5秒——1917年十月革命时，她用3.5秒抢出了家族最后一卷未烧毁的龙语手稿。此刻她只是用钢笔尖轻点桌面，计算着从食堂到图书馆的步数。

傍晚的操场积满雨水，墨染殇跑完第十七圈时，鞋底精准踩在第七个排水口上。她弯腰调整鞋带，看见水面倒映出公元前1024年家族陵墓的穹顶——那时她刚接过守护黑王封印的使命，站在陵墓前，后颈第一次烙下蛇形疤痕，但那时距离家族覆灭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水面涟漪中，陵墓穹顶逐渐扭曲，化作卡塞尔学院的钟楼轮廓，而钟楼指针的角度，恰好指向她家族星图中"黑王睁眼"的方位。

她直起身时，手腕的黑色皮筋突然绷断，露出那道半枚蛇形的疤痕。疤痕在雨水中泛着淡红，像极了笔记本上用银墨水描了三千年的衔尾蛇。她重新系上皮筋，开始拉伸肌肉，每个关节的弯曲角度都用呼吸计数——这是从公元前500年波斯宫廷学来的古老术式，能让身体保持在最稳定的状态，如同她三千年未变的容貌，只是在雨夜的倒影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

雨幕渐歇时，她走向教学楼，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积水。十七圈跑步留下的脚印正在风干，如同她三千年里留下的无数痕迹，总是在被人察觉前消失。行李箱上的青铜圆环在晨光中闪烁，与她后颈的疤痕形成微弱共振，而此刻的学院冰窖内，那枚封存在冻土中的龙瞳宝石，正随着她的脚步微微震颤，宝石深处的瞳孔纹路，与她笔记本上"尼德霍格"词条下的波浪线，正在雨幕中完成跨越三千年的重合。

她在教室门口停下，抬头望向钟楼。钟摆的声响混着上课铃声传来，她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用银钢笔写下这节课的第一个字：

像一滴凝固了三千年的雨水，终于在芝加哥的冷雨中，滴落在她的笔记本上，晕开一道无人察觉的墨色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