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重塑的身躯本无需入眠，所以哪吒完全想不到自己真的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睡得着。
或许是药庐飘来的安神檀香，也或许是耳畔传来阿灵翻阅医书的沙沙声，他紧绷的神经竟诡异地松弛下来。
总之，他不仅睡着了，还做梦了。
东海龙王在黑云里居高临下望着陈塘关："李靖！你纵容孽障杀我儿敖丙，今日若不交出哪吒，我便让这满城百姓，都给我儿陪葬！”
惊雷炸响，混着城楼下此起彼伏的哭喊。起初是震天的谩骂，"妖物""灾星”的唾骂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声音渐渐变了调，妇人抱着啼哭的孩童跪在泥泞里，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叩首："三公子！求您救救陈塘关吧……”
陈塘关的青石板浸透咸腥的雨水，哪吒踩着吱呀作响的风火轮破空而来。他垂眸望着跪在泥泞中的百姓，耳边的声音已不再是谩骂，而是恳求。
求他赴死。
“孽障！”李靖的怒吼撕裂雨幕。"你既降世为魔，为何不死在娘胎里！”
殷夫人突然扑上来抱住丈夫的手臂，哭喊声里带着绝望的颤音："他是我们的孩儿啊……”
“什么孩儿！他就是个孽障！早知今日，我就该在他出生时就杀了他！”
哪吒突然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
李靖颤抖的指责、百姓涕泪横流的乞怜，在他耳中都成了荒诞的呓语。
李靖哪是没在他出生时杀了他，是没杀成吧。要不是他的师父太乙真人出现，他早就投胎转世不知几个轮回了。
他这一生，亲缘淡薄，所有人都想要他死。只有那个人，想要他活。
"一人做事一人当！”哪吒踏着火风轮直上云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但九公主是无辜的，求龙王饶过她。”
乌云压得更低，龙王眼中翻涌着狞笑："我可以答应你，但你需割肉剜骨，以命偿命！”
海浪在他身后堆叠成百丈高墙，他要哪吒以最残忍的方式自己凌迟自己。
虽然哪吒知道他的同意并没有任何效用，但还是照做。
他的一生很少听话，可他现在除了相信别无他法。九公主是这龙王的女儿，他不能与龙王斗。除了怕危及陈塘关外，还怕看到那人眼底的惧怕。
火尖枪和乾坤圈当啷坠地，哪吒的喉结剧烈滚动，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好，我应了。”
长剑划破衣襟的瞬间，就连李靖都别过脸去，殷夫人凄厉的哭喊刺破雨幕。哪吒咬着牙剜下第一块血肉，剧痛让他眼前炸开白芒，
海浪声、哭喊声、骨肉分离的闷响交织成修罗场。
整个陈塘关都浸在血色雨幕中，唯有远处一抹青蓝色龙影，正顶着雷电飞身而来。
冷汗浸透的额间忽然贴上温凉的掌心，哪吒在血色梦境中惊颤，阿灵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眉头："做噩梦了吗？哪吒。”
这一声轻轻的哪吒，带着熟悉的感觉，刹那间驱散了陈塘关的血色。
哪吒的眉头渐渐松开，却仍陷在梦境之中，不肯醒来。
他看到了七八岁的自己正踩着风火轮从总兵府里翻墙而出。
火尖枪砸在糖画摊前，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蓝白长裙少女受惊后退，手臂上的红色披帛扫过糖稀未干的盘龙，似乎被吓了一跳。
"妖女！”火尖枪挑起她一缕发丝，却见那墨发竟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糖画老人的铜勺在惊吓中落地，浑浊的眼珠在看到哪吒眉心朱砂时骤然瞪大："三、三公子……”
他颤巍巍的手忙不迭收起熬糖的铜锅，连带着隔壁卖胭脂的阿婆也开始慌乱地收绢帕。
旁边的人大喊，“快！快去总兵府！三公子又逃出来了！”
乾坤圈嗡鸣着暴涨三倍，金灿灿的圆环挟着劲风扣上少女纤细脖颈。
“放开！”她踉跄跌坐在糖画摊前："我不是妖女，是……是东海的龙仙！”
"东海龙宫的孽畜也配称仙？”哪吒踏前半步，“龙妖！”
"就是龙仙！”她突然仰起脸，执着的重复，颈间乾坤圈勒出红痕也浑然不觉。
“以为顶着天庭的封号就能洗净妖气？”哪吒冷哼，“妖就是妖！”
少女气得睫毛都在颤，红色披帛突然活过来般狂舞，缠着哪吒脖颈就要往后拽。可她刚触到哪吒，乾坤圈骤然收缩，金环在她咽喉勒出灼红印记。
她慌乱抓着哪吒手腕：“疼疼疼！算你赢了！妖就妖，但我真没害过人！”
哪吒眉梢微动，法器松了半寸。
可这空隙足够少女反击。
红披帛如灵蛇缠住他双臂，绸缎表面绸缎表面闪着祥龙暗纹，转眼将他整个人裹成茧。
黑暗与窒息感涌来时，哪吒猛地睁眼，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发现混天绫软绵绵地覆在头上，绸缎边缘还沾着阿灵身上的苦香。
"别闹。”他翻身坐起，扯下法器甩向墙角。
混天绫却像受了委屈般蜷成一团。
哪吒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余光却发现混天绫的表面，那些曾被他视作云纹的图案，此刻看竟有些像蜿蜒的龙！
哪吒的呼吸陡然急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