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离去的脚步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被走廊冰冷的寂静吞噬。厉霆枭周身那股刚刚凝聚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毁灭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重新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赤红的眼眸深处,冰封的熔岩在陈默带来的“斩尽杀绝”指令下无声翻滚、咆哮,最终被强行压回灵魂最幽暗的角落。只有那只完好无损、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再次死死地、凝固般地钉在那扇厚重的病房门上。
门内。
轻柔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
陆景行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声音隐隐传来:
“…星星?真的…真的想知道大哥?”
短暂的沉默,如同绷紧的弦。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试探和巨大不安的、仿佛用尽所有勇气的女声,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他…还好吗?”
“他…还好吗?”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厉霆枭的耳膜!又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瞬间浇灌进他冰封死寂的心脏!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紧贴墙壁的后背瞬间绷直如铁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凝结着万载寒冰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是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震颤!所有的冰封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露出底下翻涌的、足以焚毁他所有理智的惊涛骇浪!
她…在问他?
问他…好不好?
在经历了那些可怕的真相!在被他吓得崩溃、心脏骤停之后!在她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之后!
她竟然…在担心他?!
一股灭顶的、混合着巨大狂喜和更尖锐剧痛的洪流,如同失控的洪峰,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控堤坝!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不再是带着铁锈味的腥甜,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穿喉咙的酸涩!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额角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他想回答!
他想立刻冲进去告诉她: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他快被悔恨和痛苦撕裂了!但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活着!他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声音!
他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封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
门内。
短暂的死寂被沈清淮低沉温和的声音打破:
“大哥他…”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仿佛在斟酌最合适的措辞,“没事。只是…有些要紧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他…很担心你。”沈清淮的回答滴水不漏,避开了所有可能刺激她的字眼,将那份血淋淋的守护和滔天的怒火,轻描淡写地包裹在“要紧事”的温和外壳之下。
陆景行急切地附和,声音带着夸张的肯定:“对对对!大哥好着呢!就是…就是公司太忙了!几百亿的大生意等着他拍板呢!星星你别担心!大哥身体倍儿棒!一拳能打死…呃…”他猛地刹住嘴,差点说漏了“一拳砸塌合金门板”的丰功伟绩,连忙补救,“…一拳能打死…呃…蚊子!对!蚊子!”
门外。
厉霆枭听着沈清淮温和的谎言和陆景行笨拙的掩饰,听着门内妹妹那微弱却清晰的询问…
一股更加汹涌的、混合着巨大酸楚和灭顶自责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没事?他很好?
他好在哪里?!
他好在她因他而恐惧崩溃?他好在她因他而命悬一线?他好在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门外,连一句“我没事”都不敢回应?!
“噗——!”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所有禁锢!第三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厉霆枭紧咬的牙关里狂喷而出!浓烈的血雾在冰冷的灯光下弥漫开刺目的猩红!溅落在他深色的衣襟、冰冷的地板,和他那只紧握的、指骨碎裂的拳头上!
这一次,比前两次更加汹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一晃!膝盖再也无法支撑,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他单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更多的鲜血顺着他紧咬的下颌和嘴角不断滴落,在地板上迅速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绝望的暗红。
他低着头,额发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狼狈地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粗重压抑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痛苦。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板上那滩自己吐出的鲜血,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和自我厌弃!
他算什么哥哥?!
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害和恐惧!连她一句微弱的关心,他都只能用呕血和沉默来回应!
门内。
林晚星握着玉佩的手指,在听到沈清淮和陆景行的回答后,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玉佩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触感。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她知道他们在说谎。那个喷血砸门的男人,那个眼神如同深渊般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很好”?
她问出口的那一刻,连自己都惊讶。是玉佩带给她的勇气?还是心底那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血缘的牵绊?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扇紧闭的门后,那个沉默的世界里,似乎有着与她此刻手中玉佩一样冰冷沉重、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度的存在。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陆景行抓耳挠腮,努力想找点新话题打破这微妙的安静。沈清淮则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目光投向窗外渐渐西沉的日光,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辨。
林晚星靠在床头,握着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模糊的星月纹路。温润微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奇异地安抚着她混乱的心绪。身体深处那无处不在的疲惫感,如同温柔的潮水,再次悄然漫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在玉佩带来的安定感和身体巨大的消耗中,再次沉向朦胧的睡意。只是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的指尖,在玉佩光滑的表面上,极其轻微地、留恋地划过最后一道弧线。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沈清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看蜷缩在地板上、呕血不止、如同濒死困兽般的厉霆枭。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过地板上那滩刺目的血迹,扫过厉霆枭指骨碎裂、纱布再次被鲜血浸透的手,最后落在他剧烈起伏、染血的肩背上。
沈清淮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镜片后的瞳孔深处,翻涌起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和一种冰冷的失望!但他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上前搀扶。
他只是极其冷静地、对着身后阴影里如同幽灵般肃立的两个穿着无菌隔离服、如同特种兵般精悍的男性医护,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两个医护如同接到指令的机器,动作迅捷无声地越过沈清淮,走到厉霆枭身边。他们没有多余的询问,也没有任何表情。一人极其熟练地架起厉霆枭一只胳膊,另一人迅速拿出强效镇静剂和止血针,动作精准而冷酷地扎进厉霆枭的手臂静脉!
厉霆枭似乎还想挣扎,但失血和巨大的情绪冲击早已抽干了他的力气。他只是抬起赤红的双眼,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看向沈清淮,又似乎想透过门缝看向病房内…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无法成声的音节。
沈清淮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铁。他对着两个医护,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做了一个口型:
【带走。】
两个医护立刻加大力道,半扶半拖地将陷入药物作用、身体瘫软却依旧死死盯着病房方向的厉霆枭,如同拖拽一件沉重的、失去价值的物件,迅速而沉默地拖离了这片冰冷的走廊。地板上,只留下两道长长的、被拖曳的暗红血痕,如同绝望的泪痕。
沈清淮站在门口,看着那两道刺目的血痕,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门内,妹妹握着玉佩,呼吸均匀,再次沉入安稳的睡眠。门外,是死寂的冰冷和未干的血迹。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同寒潭,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有沉重,有痛楚,有冰冷的怒意,但最终,都化为一种坚冰般、不容动摇的守护意志。
他转身,动作无声地重新关上病房门。将那门外的血腥、冰冷和无声的崩溃,彻底隔绝。
门内。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温柔地洒满病房,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林晚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紧了紧握着玉佩的手。
玉佩温润微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沉默地守护着这片刚刚经历风暴、正缓慢愈合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