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像细密的银针,扎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江槿琳蜷缩在主席台背风的阴影里,肩膀无声地耸动。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角,又咸又涩。口袋里,那个破旧的魔方被攥得发烫,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试图对抗心底那片无边的冰冷和绝望——几个小时前,讨债人砸门的咒骂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你看起来很难过。”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江槿琳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把撑开的黑色雨伞,和伞下顾知年那张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脸。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江槿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
顾知年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苦笑,带着点自嘲:“别怕,我懂那种感觉。无力,绝望,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我爸以前也欠过债,那些人堵在家门口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
江槿琳攥着魔方的手指松了一瞬。她看着顾知年眼中的“理解”,心底那堵摇摇欲坠的冰墙,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但现在都过去了。” 顾知年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因为我知道,有些坎,不是一个人能扛过去的。” 他往前递了递手中一个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纸袋,里面透出甜腻的香气,“给。全糖加波波的草莓奶茶,店员说甜食能暂时欺骗大脑,让人好受点。” 他笑了笑,补充道:“听说你喜欢这个。”
江槿琳的目光落在那个温暖的纸袋上,又看看顾知年脸上那副真诚关切的表情。口袋里的魔方似乎变得沉重而冰冷。最终,在那双充满“理解”和“关怀”的目光注视下,她迟疑地、慢慢地伸出了冰凉的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奶茶。
沈星续实验室·傍晚
冰冷的白炽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的金属气味。沈星续的视线却锁定在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标记上。
微信聊天窗口停留在三天前他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
「市天文馆新设‘星云沉浸展’,周末开放。链接:xxxx」
下方,一片空白。没有回复。
他面无表情地点开手机,进入江槿琳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停留在两周前,分享了一首关于孤独的英文歌。而江淮序五分钟前发来的截图,却清晰地显示着江槿琳刚更新的朋友圈——一杯印着猫咪图案的奶茶,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太阳表情。发布者设置:对沈星续不可见。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只有镜片后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一丝被精准刺中的冰冷痛感。
他调出加密文件夹里的《目标交互行为记录与分析表.xlsx》。光标移动到最新一行,指尖在键盘上敲击,输入冰冷的数据:
日期:3.17
交互事件:发送天文馆展讯
目标响应:无
响应延迟:287分钟(持续中)→状态:异常(标红)
备注:社交渠道(朋友圈)主动屏蔽确认。干扰源‘GZN’介入,模型干扰系数预估 ≥85%。建议:清除干扰源优先级提升至S级。
他关闭表格,打开浏览器。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登录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痕迹的账号,潜入市一中混乱喧嚣的校园贴吧。像一台精准的扫描仪,他快速过滤着海量垃圾信息,目光冰冷地检索着与“顾知年”相关的关键词。终于,在一个早已沉底的匿名吐槽帖里,他截获了几张截图——是顾知年用极其恶毒下流的语言,辱骂甩掉他的前女友的帖子。言辞之肮脏,与他在江槿琳面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救世主”面孔,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反差。
沈星续面无表情地保存下这些截图,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弱点,捕获。
放学铃声像是丧钟的余音。江槿琳低着头,像一尾沉默的鱼,随着人流挤出校门。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袖口,试图遮住那个被洗得发白的米奇贴布。
突然,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江槿琳是吧?找你爸要钱找不到,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男人堵在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混混。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好奇、探究、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江槿琳身上。她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浑身僵硬。
“躲?躲得了吗?” 那男人狞笑着,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她外套袖口,用力一扯!
“刺啦——!”
脆弱的布料应声而裂!那个用彩色丝线精心缝制的、掩盖着生活窘迫和母亲爱意的米奇贴布,被硬生生撕扯下来,像一片枯叶般飘落在地上,瞬间被几只肮脏的鞋底踩过。
江槿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都凝固了。她看着地上被践踏的米奇,看着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仿佛自己也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闹市。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放开她!”
一声怒喝传来。顾知年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一把将江槿琳扯到自己身后护住。他脸上带着愤怒,瞪着那个金链子男人:“光天化日欺负女学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哟?小白脸想英雄救美?” 金链子男人嗤笑,上下打量着顾知年。
顾知年挺直脊背,脸上露出一种带着优越感的镇定笑容,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厚厚一沓,但大多是零钱),甩在男人身上:“她爸欠的钱,我替她还了!拿着钱,滚!再让我看见你们动她一根手指头…” 他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声音压低带着威胁,“…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链子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真有人出头,又看了看顾知年身上重点中学的校服和那份笃定的气势,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顾知年这才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温柔深情的模样。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披在江槿琳瑟瑟发抖、袖口破裂的身上。然后,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蛊惑:
“别怕,琳琳。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我会把你从这片烂泥里捧起来,让你做最耀眼的公主。”
江槿琳还沉浸在巨大的屈辱和惊吓中,浑身冰冷。顾知年的外套带着陌生的气息和温度裹住她,他的话语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穿透她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就在这时,口袋里那个一直攥着、试图汲取最后一点安全感的旧魔方,因为刚才剧烈的拉扯,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只路过的、匆忙逃离现场看客的脚,无意识地踩了上去。
“咔嚓!”
一声脆响。那陪伴她度过无数个恐惧夜晚的旧魔方,瞬间四分五裂,小小的彩色方块滚落一地,沾满了泥水。
江槿琳最后一点支撑,彻底崩塌了。她看着地上魔方的碎片,瞳孔涣散,仿佛灵魂也随之碎裂。
“琳琳,听我的!顾知年多好啊!长得帅,家里…呃,反正能摆平那些混混!跟他谈恋爱,看谁还敢欺负你!” 朋友的声音在电话里激动地怂恿着。
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爆响,像是世界末日的前奏。江槿琳浑身湿透,蜷缩在街角一个冰冷的电话亭里。电话亭狭窄的空间弥漫着铁锈和潮湿的霉味。她握着公用电话的听筒,手指冻得僵硬,指节泛白。听筒里闺蜜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但更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被撕碎的米奇贴布,被踩烂的魔方碎片,顾知年甩钱时笃定的笑容,还有那句“把你捧成公主”……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雨水一起渗透骨髓。她需要一个浮木,哪怕那浮木下面藏着尖刺。
颤抖的手指,凭着记忆,拨通了顾知年留给她的号码。
电话几乎被秒接。
“喂?” 顾知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江槿琳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块堵住,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喘息。
“琳琳?是你吗?你在哪?” 顾知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头发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你…上次说的…交往…还…还算数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顾知年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带着安抚和诱惑的声音:
“当然算数。琳琳,你在哪里?站在那里别动,等我。”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帘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沈星续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崭新的、最高阶的异形魔方,每一个棱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他刚托人从国外带回,准备替换掉她那个破碎的旧物。
他步履沉稳地穿过雨幕,走向那个街角熟悉的电话亭。计算过她的放学路径和暴雨可能的避难点,这个电话亭是概率最高的位置(计算概率:92.7%)。
距离电话亭还有十米。
伞沿抬起。
电话亭狭窄的玻璃门内,他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鹅黄色身影。心口那点被屏蔽和延迟的不爽,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是看到星辰蒙尘的怜惜,也是精密计算得到验证的笃定。
他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刺破雨幕,一个急刹停在电话亭前。
车门打开,顾知年撑着一把大伞跳下车,一眼就看到了电话亭里狼狈不堪的江槿琳。他脸上瞬间堆满心疼和焦急,大步冲过去,一把拉开电话亭的门。
“琳琳!” 他低沉地唤了一声,带着无尽的疼惜。在江槿琳茫然抬头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一种强势却又不失温柔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电话亭里拉了出来,紧紧拥入自己怀中!同时,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将她湿透的、袖口破裂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
下一秒,在江槿琳还来不及反应、瞳孔因震惊而放大的瞬间——
顾知年低下头,一个带着雨水凉意和强烈宣告意味的吻,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轰——!”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天空,瞬间照亮了街道,也照亮了电话亭外十米处,那个骤然僵住的身影。
沈星续撑伞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成串滴落,砸在他锃亮的皮鞋尖上。
他手中那个装着崭新魔方的精美礼盒,脱手而出。
“啪嗒。”
礼盒砸进浑浊的积水洼里,溅起肮脏的水花。昂贵的包装迅速被泥水浸透。
伞柄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咯吱”声。金属的伞骨,在他失控的力道下,开始扭曲变形。
银丝眼镜的镜片被密集的雨点打湿,模糊了视线。但镜片之后,那双总是冷静、理智、如同精密仪器般无波无澜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起一片骇人的、近乎暴戾的暗红!像沉寂的火山在瞬间被点燃了地核,熔岩即将喷薄而出!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掏出手机。雨水瞬间打湿了屏幕。他指尖冰冷,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力度,戳开江淮序的号码,拨通。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沈星续?怎么了?” 江淮序的声音带着疑惑。
沈星续的嘴唇动了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失去了所有温度,像淬了万年寒冰,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杀意:
“顾知年…”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死死锁在马路对面那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上,尤其是顾知年那只还搂在江槿琳腰后的手。
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后续的话:“…碰了她。”
“我要他所有的黑料。”
“现在。”
电话那头,江淮序的呼吸声瞬间粗重起来,紧接着是椅子被猛然踹倒的巨响和一句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我操他妈!!等着!”
电话被挂断。
沈星续缓缓放下手机。雨水顺着镜片蜿蜒流下,模糊了对面那刺眼的一幕。但他不需要看清。那个画面,那个吻,那只手,已经如同最精准的坐标,被死死烙印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矩阵最核心的警报区。
顾知年。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分析的变量。
而是一个必须被彻底清除的、侵入他星轨的、肮脏的坐标。
清除程序,即刻启动,代价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