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宅邸灯火通明,带着一种与圣樱学院截然不同的、属于家的柔软暖意。
空气里飘着晚餐后淡淡的茶香和新鲜水果的清甜。
白清沉踏进玄关,换上柔软的拖鞋,那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外套被她脱下,小心地搭在臂弯里,像一件舍不得丢弃的旧盔甲。
“清沉回来啦?”池母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从客厅传来,随即人也迎了出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关切,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女儿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校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怎么还穿着这件旧的?妈妈给你准备的新校服不喜欢吗?”
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女儿敏感的神经。
白清沉的心微微一紧。
若是从前,她只会沉默地摇头,将所有的不安和疏离都藏在心底最深处。
但今天,金喜儿那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在意就要说出来呀!憋着多难受!我妈说了,亲人之间没有隔夜话!”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对上母亲关切的眸子。
灯光下,池母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的光。
白清沉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很清晰,带着一种尝试敞开的生涩感:“不是不喜欢……妈妈。就是……就是感觉像在做梦,有点……不太真实。”
她顿了顿,看到母亲眼中瞬间涌上的心疼,又鼓起勇气补充道,“明天,明天我就穿新的。”
池母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击中,眼眶微微发热。
这是女儿回来后,第一次主动向她袒露心迹,不再是沉默的点头或摇头。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白清沉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好,我们清沉觉得舒服就好。不急,慢慢来。”
“妈妈,”白清沉像是被这温和的回应鼓励了,声音也稍微放开了一点,“我今天……交到一个新朋友,叫金喜儿。她人很好。”
提起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真的吗?太好了!”池母的喜悦溢于言表,仿佛女儿交到朋友是比任何商业合作都更值得庆祝的事,“喜儿……是个好名字!妈妈真替你高兴!”
温暖在心底悄然蔓延。
白清沉犹豫了一下,另一个更深的念头浮了上来,带着一丝忐忑。
“还有……妈妈,”她看着母亲温柔鼓励的眼神,终于把在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周末……或者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去看看那边的家?”
池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是更深的理解和怜惜。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拉着女儿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傻孩子,”池母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是养育了你十几年的地方,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想见谁,都是你的自由。爸爸妈妈只希望一件事,”她看着女儿清澈却带着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希望你能像其他小姑娘一样,自在、快乐、平安。这就够了。”
白清沉的心头像是被暖流包裹,又带着一丝酸涩。
她低声说:“其实……白阿姨她……刀子嘴豆腐心。家里……不容易,她只是……只是怕我挂念,怕我分心,怕我在这里……被人看不起,才那样说话……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您给的钱……她一分都没要。”
这些话,带着对那个虽然贫困却也有着一份笨拙守护的家的维护,也带着对眼前这位温柔生母的理解。
池母静静地听着,眼眶更红了。
她将女儿轻轻搂进怀里,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单薄的肩膀。
“妈妈知道了……好孩子,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她想起那个被他们从小严格要求到大、如今却疏离淡漠的池梨,心头一阵刺痛。
即使知道不是亲生,那份养育多年的感情和心疼依旧在。
池梨离开时,她和丈夫塞给了池梨足够安稳生活的钱,生怕她在新的环境里受一点委屈。
而眼前这个亲生女儿,却还在为那个曾经苛待过她的家庭解释……这份赤诚,让她心疼又欣慰。
她抱紧了女儿,仿佛想把这缺失了十几年的温暖,一次都补给她。
————
窗外的夜色温柔如水,书房里却亮着专注的灯。
宽大的书桌两边,宋亚轩和白清沉各占一端。
桌上摊开着奥数选拔赛的模拟试题集,还有几页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白清沉微微蹙着眉,专注地盯着面前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
她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留下清晰而流畅的线条。
自从和金喜儿成为朋友,自从鼓起勇气和母亲沟通,也自从……交出了那张报名表,她感觉自己心口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
虽然面对宋亚轩时依旧会紧张,但那种想要彻底逃离的恐慌感,在纯粹的数学难题面前,渐渐被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所取代。
她尝试着添加辅助线,构建新的坐标系。
思路在脑海中快速碰撞,忘记了周遭的环境,也暂时忘记了对面那个人的存在。
“这里。”
宋亚轩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笔,目光落在她的草稿纸上。
他没有直接指出错误,只是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演算路径中的一个关键点,“向量方向反了,导致后续的模长计算偏差。”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中了要害。
白清沉一愣,仔细回看,果然如此!
一个极其细微的方向错误,却让整个证明南辕北辙。
她脸微微一热,为自己的疏忽感到一丝赧然,但更多的是被点醒的豁然开朗。
“啊……对!我忽略了!”
她低呼一声,立刻拿起橡皮擦掉错误的部分,重新演算起来。
这一次,思路顺畅无比。
宋亚轩看着她迅速修正错误,笔下流畅地推导出正确结果。
灯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解题时,那种摒弃了所有不安和怯懦、全神贯注的模样,像一块被阳光穿透的冰晶,折射出内里纯粹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笔,在另一道题上标注了几个关键步骤。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初时的紧绷截然不同。
它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一种建立在纯粹逻辑与共同目标上的、无声的默契。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解释,一个点醒,一个修正,思路便能顺畅地接续。
白清沉解完那道题,轻轻舒了口气,抬头正好对上宋亚轩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带着惯有的疏离感,但似乎……少了些初时的审视?
她不确定。
她只是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一个很浅、很短暂的、如释重负的微笑,纯粹是为解出难题而开心。
宋亚轩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迅速垂下眼帘,目光落回题目上,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随意为之。
“下一题。”
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将试题集翻到了新的一页。
白清沉点点头,重新投入进去。
她并未察觉到对面少年心湖那微小的波动,只觉得自己又交到了一个……嗯,虽然话很少、有点冷,但在数学上意外合拍的朋友。
手腕上的旧伤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痛了,窗外的夜色温柔地包裹着书房,灯光下,笔尖划过纸张的轨迹,如同两颗在各自星轨上运行、却因数学引力而悄然靠近的行星,划出无声却注定交汇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