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那抹灼热的阳光和心跳的轰鸣,并未随着九月的结束而消散。它们沉淀下来,在季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发酵成一种隐秘而持久的悸动。魏霖这个名字,不再是陌生音节,而是一个带着温度、带着光晕的符号,无声地嵌入了她日常生活的经纬线里。
初一(3)班和初一(2)班的教室,隔着一层楼板和一个拐角楼梯的距离。这点距离,对季槐来说,却成了她精心规划路线和掐算时间的理由。
课间十分钟,不再是纯粹的休息。季槐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捕捉着走廊里每一个可能与二班相关的声响——男生们追逐打闹的喧哗,某个熟悉的笑声,或者仅仅是有人提起“魏霖”两个字。她会不动声色地拿起水杯,或者佯装去上厕所,脚步看似随意,实则目标明确地走向楼梯口。
心跳,总会在那个拐角处悄然加速。
有时,运气好,她能看到魏霖正和几个男生靠在走廊的窗边说笑。他依旧是人群的焦点,笑容爽朗,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洒脱。季槐会假装不经意地经过,目光飞快地掠过他,像羽毛轻轻扫过水面,不敢停留太久,生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次成功的“偶遇”,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胸腔里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足以让她在接下来的半节课里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更多时候,是擦肩而过。
在拥挤的楼梯间,在放学时喧闹的校门口。当那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或者从她身边掠过时,季槐会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僵硬。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少年气息,或者更具体一点,是某种清爽的薄荷味洗衣粉的味道。她的视线会牢牢锁定在自己脚尖前方的一小块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他走远,才敢大口呼吸,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耳根滚烫的温度,和掌心微湿的汗意。
她开始留意一切关于他的信息。他喜欢打羽毛球,很厉害,常在体育课和一群人在操场边的空地上挥汗如雨;这些零碎的片段,被她像捡拾珍珠一样,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季槐的喜欢,沉默得像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堆积着无人能见的珊瑚与礁石。她没有写过情书,没有主动搭讪,甚至没有刻意制造过明显的“偶遇”。她的热情,全部倾注在那些细枝末节里,即使知道,他或许从未注意过那个不起眼的“季槐”。
偶尔,在人群里,魏霖的目光也会不经意地扫过她。那眼神是陌生的、平静的,带着对同校同学最基本的、毫无深意的礼貌性确认,随即又毫无留恋地移开。每一次这样的对视(如果那能算是对视的话),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季槐心上。那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刺痛之后,是更深的寂静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并不认识她,或者说,她在他浩瀚的、充满活力的世界里,只是一片模糊的、无关紧要的背景。
课桌的抽屉深处,静静地躺着一颗包装完好的水果糖。季槐一直没舍得吃。透明的糖纸在昏暗的抽屉里,偶尔会反射窗外透进来的一线微光,像一颗小小的、沉默的星。
她看着那颗糖,又抬起头,目光穿过教室的窗户,投向走廊,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似乎也能一眼辨认出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充满活力的轮廓。
季槐轻轻抿了抿唇,指尖在抽屉里那颗糖冰凉的包装纸上摩挲了一下。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寂静的事。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兵荒马乱,都只发生在自己方寸之间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的中心,那个笑容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对此,依旧浑然不觉。
窗外的云缓缓飘过,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流淌。初一的日子,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凝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独自品尝的悸动与失落中,滑向了尾声。那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季槐寂静的心湖底,无声地汲取着养分,根系向着更深的黑暗处蔓延,枝桠却固执地朝着有光的方向——那个名叫魏霖的方向,悄然生长。
她知道,这场寂静的潮汐,才刚刚开始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