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教室换到了二楼,与魏霖所在的二班,终于不再隔着垂直的距离,而是平行地占据着走廊的两端。这条不算长的走廊,在季槐的心里,被重新丈量,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每一次课间、每一次放学,它都像一条潜在的、充满未知的河流,而她,是岸边那个屏息凝望的旅人。
新的学年,魏霖似乎更高了些,肩膀的轮廓也添了几分属于少年的硬朗。他依旧是人群的中心,笑声爽朗,带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活跃起来。羽毛球场上,他不再是纯粹的替补,开始获得稳定的上场时间。奔跑、跳跃,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场边或明或暗的目光,其中就有一道来自二楼某个窗口的、安静而专注的视线。
季槐的位置靠窗。这成了她得天独厚的“瞭望台”。她可以借着看窗外风景的名义,目光自然地向下滑落,精准地捕捉到魏霖在走廊上闲逛的背影,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身影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饱满的额角。那熟悉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再次绽放——每一次看到这个笑容,季槐的心底都会泛起一阵细密的、带着微疼的暖意,仿佛被那阳光灼烫了一下。
她依旧沉默。沉默地关注着他的一切。
她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打羽毛球,书包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挂件,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她知道他午饭后喜欢和几个固定的朋友在走廊尽头聊会儿天,有时会和朋友一起开玩笑打打闹闹。
她也知道,他和隔壁班那个叫蔡怡然确实走得很近。蔡怡然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总能轻易地融入男生们的谈话,甚至能和他们一起在球场边加油呐喊。季槐不止一次看到蔡怡然笑着递给魏霖一瓶水,或者自然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每当这时,季槐都会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页,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滋味,像微小的气泡,在她平静的心湖底悄然滋生、破裂。
她的靠近,依旧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
一次年级大扫除,季槐被分配到清理走廊尽头的储物间。当她费力地抱着一摞旧报纸走出来时,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她慌忙抬头,心脏骤然停跳——是魏霖。他手里也搬着一个沉重的纸箱,似乎是要送去回收处。
“小心点。”他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短暂的一秒,对季槐而言,却像一个被拉长的慢镜头。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细密的汗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一种面对陌生同学时的、纯粹的友善和提醒。
“对…对不起。”季槐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那摞报纸快步走开,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可能投来的、短暂而疑惑的目光。直到拐进楼梯间,她才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胸腔里那颗心还在狂乱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清晰的钝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对话,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她所有的镇定。她懊恼自己的笨拙和失态,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和那句“小心点”。
午餐时间,食堂人声鼎沸。季槐和周橴楠端着餐盘,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磁性的笑声。是魏霖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占据了靠窗的一张大桌子,气氛热烈,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球赛。
季槐的位置,恰好能斜斜地看到魏霖的侧脸。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嘴角沾了一点酱汁也浑然不觉。同桌在絮絮叨叨地抱怨食堂的菜太咸,季槐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魏霖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视线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季槐这个方向扫了过来。
季槐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速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拨弄着餐盘里的米饭,脸颊和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烫。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这个方向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他在看谁?是在看这边吗?还是只是随意地扫视?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里炸开,让她坐立难安。她不敢再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碗里的米粒,仿佛要数清每一颗。
闺蜜周橴楠疑惑地推了推她:“季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不舒服吗?”
“没…没事,食堂太热了。”季槐含糊地应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直到魏霖那桌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似乎吃完了离开,季槐才敢缓缓抬起头。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几个空餐盘。她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也空落落的,混杂着一丝未散的紧张和一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放学铃声响起,季槐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她习惯性地望向体育馆的方向,果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停留,只是放慢了脚步,目光追随着那个跳跃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通往校门的林荫道转角。
晚风吹拂,带着初秋的凉意。季槐紧了紧书包带,独自走向回家的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口袋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水果硬糖。是今天下午,魏霖分给周围几个同学时,不知怎么,滚落到她脚边的那一颗。她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捡了起来。糖纸是青苹果味的,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光。糖体因为被她攥在手心太久,已经有些微微发软变形。
季槐的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颗糖,指尖感受着糖纸的棱角和里面软化的糖体。
原来,靠近他目光的重量,如此沉重,又如此令人心悸。那短暂的、可能毫无意义的交错,足以在她寂静的世界里,掀起一场无声的海啸。而她,只能独自承受这惊涛骇浪,然后,继续沉默地、固执地,朝着那个发光的方向,跋涉。
那颗悄然生长的种子,在寂静的深水里,又向水面,悄悄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片稚嫩的叶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