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的雪夜来得早，刚过酉时，铅灰色的天幕就沉沉压了下来。张家藏书阁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十六根青铜灯盏在穹顶下投下幽沉的光晕，将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峡谷。
张寂言蜷缩在最深处的藏经阁角落，脊背几乎要贴进雕花梨木书架的缝隙里。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袍，领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左手握着狼毫笔悬在米黄色的桑皮纸上，笔尖的朱砂还在微微发颤。
"百劫锻体第七式......"他用气音念叨着，睫毛在眼睑下方扫出一小片阴影。桌子对面摊开的《张家秘典·残卷》泛着陈旧的霉味，与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松香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古老传承的独特气息。泛黄的纸页上，暗红色的批注像干涸的血迹，记录着三百年前某位先祖的试炼心得。
左眉骨处的细小白痕忽然隐隐发烫。张寂言抬手触碰那道疤痕，指尖传来纸张般的粗糙触感——五年前他偷偷翻阅禁书，被发怒的长老用竹简砸中的正是这个位置。伤疤比记忆中更清晰了些，就像命运刻在他脸上的印记。
羊皮卷在膝头窸窣作响，他飞快地用朱砂笔在桑皮纸上誊抄着密典中被墨块掩盖的段落。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格外刺耳，每写三个字就要停下来听听动静。走廊里挂着的青铜风铃偶尔发出细碎声响，都让他攥紧了拳头。
"削皮炼狱......"张寂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落在新抄的那句上，"每月朔日以晨露调百年雪莲浸浴，寅时三刻行'碎骨针'......"
窗外突然传来积雪从屋檐滑落的闷响，他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合上抄本。怀里的纸张硌着肋骨，冰凉的质感让他打了个哆嗦。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书架望向入口，雕花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廊灯光线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羊皮卷边缘。这本偷来的《血契秘录》是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老人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活下去"三个字时，眼中那种混杂着恐惧与期望的神色，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十五岁..."张寂言低声自语，指甲掐进掌心。羊皮卷里提到的试炼开始年龄，恰好就是他这个年纪。三天前族长大殿里的钟声，像重锤般在他脑海里响了整整三日，那是召集新一代试炼者的信号。
桑皮纸上的朱砂字迹突然扭曲起来。他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是烛火晃动造成的错觉。密典中关于"百劫锻体"的记载突然变得模糊，仿佛有血珠从纸页深处渗出，在"药浴"与"针灸"的字眼间缓缓流动。
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张寂言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祖父的批注用的是暗红色墨水，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第七月识海燃灼，痛如刀剐。切记念诵清心咒......"
"清心咒......"少年默念着那三个字，忽然想起藏书阁第三层的《静心诀》里似乎有记载。刚要起身去找，耳尖却捕捉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从回廊传来，带着规律的停顿，像是有人故意放轻脚步。张寂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怀里的抄本烫得像块烙铁。他飞快地将桑皮纸卷成细筒塞进袖管，同时把《血契秘录》藏进宽大的袍子里，紧贴着汗湿的后背。
青铜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张寂言僵在原地，手指抠进身后书架的缝隙，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见门把手上的铜环正在缓缓转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仿佛在撕裂这雪夜的寂静。
进来的人逆着廊灯的光，身形佝偻，银白的须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张寂言认出那是家族的大长老张玄尘，握着书脊的手顿时沁出冷汗——这位长老不仅掌管族中典籍，更是"削皮炼狱"试炼的监考官之一。
"寂言，"张玄尘的声音像陈年古琴的最低音，在空旷的藏书阁里荡开，"这么晚还在看书？"
少年强迫自己转过身，膝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低下头行礼，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老人那双裹着厚棉袜的脚——没有沾到雪沫，说明不是刚从外面进来。
"玄尘长老。"张寂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孙儿明日要考《族史概要》，想多复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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