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刑期(贝贝第一视角)
神殿的光辉永恒流淌,落在她身上,却像一层冰冷的釉。她拉着我的手,指尖带着一种异样的热度,像是最后的燃烧。
絮絮叨叨的声音,像遥远山谷里飘来的风,穿过千年的时光壁垒,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尘埃和…决绝。
她在讲唐三和小舞。
讲那个男人如何为了一只十万年魂兽,不惜与整个武魂殿为敌,血染昊天锤;
讲小舞献祭时,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如何将海神山染成血色;讲他成神后,又是如何踏遍幽冥,逆乱阴阳,只为将心爱之人从死亡彼岸拉回…
“偏执得像个疯子,对吧?”她总结,嘴角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弧度,“可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他的力量、他的神位、他的所有算计和疯狂,都只为她一人燃烧。”
她又讲霍雨浩和唐舞桐。
讲少年在星斗大森林初见那抹粉蓝身影时的心动;讲乾坤问情谷的生死相依;讲他为她对抗整个神界、对抗她父亲的威压;
讲她为他献祭,他毫不犹豫追随而去,重入轮回也要寻回她的孤勇…“纯粹得像块水晶,”她的声音轻了些,“雨浩的世界里,也只有舞桐。
他的极致之冰,他的灵眸,他的情绪,都只为她一人冰封或沸腾。”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穿透了神殿的圣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疲惫的虚无。
“贝贝,你看…”她的手指划过虚空,仿佛在勾勒那些惊心动魄却与她无关的故事,“他们的感情,多纯粹,多…‘主角’。整个世界都围着他们转,所有的苦难都为了成就他们的圆满。可我们呢?”
她顿了顿,声音像碎玉落地,“我们是谁故事里的配角?还是说…连故事都是假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砸中。
“神界…永恒,完美,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没有凡尘的生离死别…”
她环视着这宏伟却冰冷的光明神殿,眼神空洞,“可这永恒,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牢笼?这完美,是不是一种虚假的布景?这里的人,我们…是真的吗?还是更高维度笔下,一段早已设定好的、用来衬托主角的注脚?”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最深的恐惧里。
我想反驳,想怒吼,想告诉她这神殿的玉石触手冰凉是真实的,我神格撕裂的痛苦是真实的,我等待千年的煎熬是真实的,此刻握着她手的温度是真实的!
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实?
当她的本源来自一个叫“地球”的地方,当我的世界只是她口中“故事”的背景板,当我们的相遇、分离、重逢都笼罩在一种被“设定”的阴影下…
我拿什么证明这份真实?拿我撕开的神格?还是拿这偷来的、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数百年?
她看着我的沉默,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疲惫,像燃尽的余灰。
“我要走了,贝贝。”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在我心中掀起灭世的海啸。
“我能感觉到…那边的身体,快醒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额心那朵依旧炽热的彼岸花,那由我神格碎片点燃的印记。
“等我走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眼神复杂,“这具身体里醒来的,会是‘她’。那个蓝色的,保留着所有记忆、所有情感的唐雅。她同样爱你,贝贝,用这具身体承载的所有过往和情感爱着你。她…也是我。”
“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执拗。
我猛地收紧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我只要你!那个完整的你!那个知道地球,知道‘手机’,知道‘打工’,知道唐三‘虚伪’的你!其他的…我不需要!”
那份被她质疑的“真实”,此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个“她”,才是我千年等待的唯一意义!
她吃痛地蹙了下眉,却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的疯狂和恐惧。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你只要‘我’。”
短暂的沉默。神殿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或许…”她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般的思索,“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她的眼神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让唐三…或者雨浩?他们掌控时空之力…能不能…跨越时空长河,找到那个所谓的‘本源世界’?”
她指的是那个“故事”开始的地方。“打败…或者说,‘说服’那个世界的唐三?改变一些…既定的‘设定’?”
我看着她,心沉入谷底。让这个时空的我们去挑战“本源”的唐三?那是故事的核心,是命运本身!可能性微乎其微,近乎送死。
她似乎也想到了,眼中的光迅速熄灭,自嘲地笑了笑:“呵…不行对吧?主角光环…不可撼动…”
她又沉默了片刻,手指绞紧,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或者…在‘故事’里,小舞生下唐舞麟之后…会死。唐三…会立刻追随而去。那个时候…神界的力量会因为之前的消耗和时空乱流,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亵渎神灵般的罪恶感,“或许…那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壁垒的缝隙?”
利用小舞的死亡和唐三的殉情?我的心像被冰水浸透。这念头本身,就带着毁灭和不祥。而且,成功的概率又能有多少?
“再或者…”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带着最后的、近乎疯狂的幻想,“借助时空乱流本身的力量?彻底搅乱时空的界限…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冲到你口中的‘地球’?”她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苍白而绝望的脸。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办法,只是她在离开前,拼命想抓住的、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我的稻草。
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每一步都伴随着无法想象的巨大风险和亵渎。
“贝贝…”她轻轻抽回手,站起身。额心的彼岸花印记,那赤红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盛烈了几分,带着一种诀别的燃烧感。“我要走了。”她重复道,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
“这里的时间…永恒。”她抬头望向神殿那永恒不变的、虚假的天空,“你活千万年…而我那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能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身影在永恒的光明中显得有些单薄和模糊。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审判,清晰地传来:
“所以…早些放下吧,贝贝。”
“永恒的等待…不是恩赐。”
“是…酷刑。”
脚步声在空旷的神殿里回响,渐行渐远。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最寒冷的冰封术冻结。
指尖还残留着她离去的温度,额心那朵彼岸花印记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抽痛!
它变得滚烫无比,赤红的光芒疯狂闪烁,仿佛在哀鸣,又仿佛在贪婪地、不受控制地汲取着我体内因绝望而汹涌的神力!
放下?
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感受着神格深处那因她本源即将离去而骤然加剧的撕裂感和彼岸花印记那失控般的疯狂汲取。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粘稠的黑暗,混合着千年等待沉淀的疯狂,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咆哮着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凭什么?!
千年孤寂,神格撕裂,数百年偷来的欢愉…就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放下”?
永恒的等待是酷刑?那失去你…就是永恒的湮灭!
彼岸花印记在疯狂闪烁,像一个失控的漩涡,将我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执念、所有不愿放手的黑暗贪婪地吞噬!
它在我与她之间,在神界与地球之间,强行构筑起一条越来越凝实、越来越霸道的通道!强行挽留!强行禁锢!
不…停下!
这不是我的意志!
我惊恐地试图控制那印记,试图切断那狂暴的能量输送。但无用!那印记仿佛拥有了独立而贪婪的生命,它扎根在我的神格裂痕上,扎根在我对失去的极致恐惧里,疯狂地生长、蔓延!
它不再仅仅是守护的烙印,它正在变成…一道强行锁住她灵魂的枷锁!一道以我的神格为燃料、以我的执念为养料、正试图将她灵魂本源彻底锚定在此的…血色囚笼!
“小雅——!” 我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因神力的狂暴流失和内心的激烈冲突而剧烈颤抖。神殿永恒的光辉落在我身上,却只映照出一张因绝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
放下?
我放不下了。
这彼岸花…也不允许我放下了!
那赤红的印记,在疯狂吞噬神力的光芒中,颜色变得愈发深沉,如同凝固的血。
它在我额心无声地宣告: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才刚刚开始。而刑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