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炼狱(贝贝第一视角)
S县城狭窄潮湿的巷子里,她抱着文件匆匆离去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我刚刚重塑的凡胎心脏。
那瞬间灵魂锚点传来的悸动如此清晰,狂喜如岩浆般喷涌,却在触及她全然陌生的、充满戒备的眼神时,瞬间冷却、凝固,变成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遗忘。
她甚至没认出我。只当我是个参加漫展的怪人。
温热的豆浆渍还黏在雪白的长衫前襟上,带着廉价豆粉的甜腻气味,与神界琼浆玉液的清冽芬芳截然不同。
这污渍,这气味,这狭窄拥挤、弥漫着油烟和潮湿霉味的街道…便是她挣扎了三年的“真实”世界?便是她宁愿遗忘神界、遗忘我,也要回归的“凡尘”?
一股混杂着心痛、愤怒和毁灭欲念的戾气在胸腔翻涌,额心深处那早已融入神魂的荆棘印记仿佛被唤醒,蠢蠢欲动,渴望汲取力量撕碎这困住她的樊笼!
但下一秒,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名为“虚弱”的冰冷感瞬间席卷而来!
焚神躯,舍永生,换百年。
这代价,真实得令人窒息。
曾经动念间移山填海、掌控光明的伟力,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具凡躯,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会饥饿,会疲惫,会被粗粝的风刮得皮肤生疼。
更要命的是…存在本身,便是问题。
没有身份。
没有来历。
没有与这个名为“地球”的钢铁丛林相匹配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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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成了第一道炼狱。
那身由神力幻化、与地球格格不入的长衫,成了最大的靶子。
走在街上,那些探究的、嘲弄的、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扎在感官敏锐的神魂上。比神界最凶戾的魔兽注视更令人不适。
它们无声地质问:你是谁?你从哪来?你为什么如此“不同”?
更现实的问题是:住哪里?吃什么?
神界的光辉神殿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我在阴暗潮湿的小旅馆里,用仅存的、微薄到可以忽略的精神力,勉强影响前台那个昏昏欲睡的中年妇女,让她“忽略”了登记身份的要求。
塞给她几张在街角“捡”到的、印着古怪人像的“纸片”(后来知道叫人民币),换来了一个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狭小房间。
食物…是更大的冲击。街边小摊上油腻腻的、散发着刺鼻香料味的“面条”;便利店里包装花哨、口感如同嚼蜡的“面包”;还有那浑浊的、被称为“啤酒”的液体…
每一次吞咽,都是对这具被神界仙果琼浆滋养了万年的味蕾的酷刑。肠胃发出痛苦的抗议,身体因缺乏“正确”的能量而持续虚弱、眩晕。
(内心OS:这便是凡人的“饱腹”?如此粗粝…如此…折磨。她日日吃的…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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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是悬在头顶的第二把利剑。
没有那张小小的、被称为“身份证”的卡片,寸步难行。无法租房,无法办理银行卡,无法乘坐远距离的交通工具…甚至无法在这个世界的“天网”下长久隐匿。
我必须获得它,获得在这个世界合法存在的“外壳”。
方法?只有融入它的规则。
我走进那个象征着此界权力末梢的地方——派出所。刺眼的灯光,冰冷的金属座椅,穿着统一深蓝色制服、表情或冷漠或疲惫的人们。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种…压抑的秩序感。
轮到我了。
“姓名?” 窗口后的年轻户籍警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贝贝。” 我回答。这是刻在神魂深处的名字。
“身份证号?”
“…” 沉默。
户籍警终于抬起头,眉头拧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没带?报号码。”
“没有。” 我坦然地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让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
“没有?!”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荒谬感,“你是黑户?从哪个山沟沟出来的?户口本呢?出生证明呢?”
“遗失。” 我平静地说,调动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精神力,试图将“合理”与“必须办理”的意念悄然渗透过去。
这种程度的意念影响,在神界如同呼吸般自然,在此界却如同在泥沼中挥拳,滞涩而艰难。
警察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随即猛地甩了甩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你干什么?!” 他警惕地盯着我,手甚至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少耍花样!没有有效证件和证明材料,不可能办身份证!下一个!”
第一次尝试,失败。强行渗透凡人心智,不仅效果微弱,更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敌意。此界法则,对超凡力量的压制远超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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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规则,成了唯一的出路。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游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坐在廉价网吧呛人的烟味里,笨拙地用指尖戳着键盘,搜索“黑户办理身份证流程”、“无身份证明如何落户”。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繁杂、矛盾,充斥着各种“灰色”渠道的广告和无数失败者的抱怨。
在图书馆积满灰尘的角落,我翻阅厚重的法律典籍,那些冰冷拗口的条文,讲述着“公民”、“户籍”、“登记制度”的森严壁垒。
在嘈杂的劳务市场,我听着那些同样为身份所困的人用各种方言诉说着艰辛,偷听到“办假证”、“挂靠户口”的窃窃私语。
(内心OS:一个世界,竟用如此繁复的“纸”来定义和束缚它的生灵?没有这张纸,便寸步难行?这规则…比神界的法则更冰冷,更不容逾越。)
冲击,无处不在。
科技: 那些被称为“手机”的小方块,竟能无视距离传递声音和影像?比神界最高明的传音神术更普及、更廉价!
那些在钢铁轨道上轰鸣奔跑的“火车”,在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飞机”…凡人的造物,竟能如此轻易地征服距离?
无需魂力,无需神力,仅靠燃烧黑色的粘稠液体(石油)和复杂的机械?这效率,这规模…让神界的飞行魂导器都显得笨拙可笑!
社会:无数的人,像工蚁一样在巨大的钢铁森林里穿梭。他们挤在被称为“地铁”的铁皮罐子里,面无表情;
他们在明亮的格子间里对着发光的屏幕敲击,神情麻木;他们在街边小摊狼吞虎咽,行色匆匆…
没有明确的等级划分,没有神祇与凡人的鸿沟,所有人…至少在“规则”面前,是平等的?这种“平等”下的巨大生存压力,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集体焦虑。
欲望: 无处不在的“屏幕”(广告牌、电视、手机)上,充斥着对物质的赤裸裸的炫耀和煽动。
拥有更大的房子,更快的车子,更奢侈的享受…成了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尺?这与神界追求力量、感悟法则的纯粹截然不同。这里的欲望,更原始,更物质,也…更令人疲惫。
她: 而在这片欲望的丛林里,她只是其中最普通、最挣扎的一员。
拿着微薄的薪水,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忍受着职场的倾轧和家庭的冷漠…这便是她宁愿放弃神界永恒、遗忘我的原因?为了这…沉重的“自由”?
每一次认知的冲击,都像重锤砸在固有的神念上。万年构建的世界观,在这个名为地球的钢铁丛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又如此格格不入。
我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迫以最快的速度,吞咽着这个冰冷、高效、物质至上的世界的运行法则。痛苦,且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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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踏入派出所,我换上了一身从夜市地摊买来的、最普通的T恤和长裤。收敛了所有神异的气质,像一个真正落魄、迷茫的“黑户”。
我准备好了一套精心编织、经得起简单推敲的“故事”:自幼被拐卖至偏远山区,与家人失散,养父母早亡,辗转流浪至此…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痕迹,都在颠沛流离中“遗失”。
我递上了一份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情况说明”,眼神里刻意带上无助和期盼。
同时,那微弱的精神力不再试图强行控制,而是化作一种“值得同情”、“所言非虚”的、极其隐晦的暗示,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户籍警疲惫的心绪。
这一次,接待我的是个年长的女警。她皱着眉头,仔细翻看我那份漏洞百出的“说明”,又上下打量着我。在她眼中,我大概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可怜又可叹的年轻人。
我浅金色的眼眸此刻成了“异域风情”的佐证,而非神性的象征。
“你这情况…很麻烦啊。”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需要做DNA比对,登报公示,还要调查…时间会很长,还不一定能成。”
“只要能…有个身份。” 我低下头,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愿意等…愿意配合任何调查。” 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等待了万年的孤寂感,此刻成了最好的伪装。
或许是那份孤寂感触动了她,或许是我精神力那微弱的引导起了作用,也或许只是她今天心情尚可。
她最终在厚厚的登记簿上写下了什么,递给我一张回执:“先给你办个临时身份证明吧,三个月有效。拿着这个,可以去租房子,找工作。后续的调查…慢慢等通知吧。”
一张薄薄的、印着模糊照片和临时编号的硬纸片。
这便是我的“外壳”。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第一道,也是最脆弱的护身符。
握着这张还带着油墨味的纸片,走出派出所的大门。S县城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喧嚣的车流,嘈杂的人声,混合着路边小吃的油烟味,汹涌地扑来。
凡尘炼狱的第一关,以屈辱和伪装为代价,勉强闯过。
我抬起头,望向她公司所在的方向。目光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里,她伏案工作的、疲惫而单薄的背影。
(内心OS:身份有了。外壳有了。
现在…该靠近你了,唐梦梦。
以一个…“凡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