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微尘(贝贝第一视角)
喧嚣的灵堂终于被抛在身后,连同那些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审视和虚伪的哀伤。夜色深沉,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
梦梦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我的,像抓住唯一的锚点,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颤抖已经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一种疲惫的、近乎虚脱的安静。
小县城的招待所简陋却干净。
我将她安置在靠窗的单人床上,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灰尘。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耗尽力气的小船。
“睡吧,” 我坐在床沿,声音低沉如夜色,“我守着。”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确认我还在。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我才轻轻起身,走到狭小的窗边。
窗外是陌生的县城夜景,零星几点灯火,映照着沉寂的街道。百年凡尘筑基,三年引水无声,一夜尘埃之拥…本以为心已如磐石,却在看到她母亲最后那个眼神时,依旧泛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
叩叩。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意料之中。
我拉开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站着那个在灵堂角落里如石雕般的女人——梦梦的母亲。
她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黑色外套,背脊挺直,只是白日里那种空洞的平静已然碎裂,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她的眼睛,不再怨毒,不再冰冷,只剩下浑浊的、沉重的…愧疚。
“贝…贝教练?”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确定。
“阿姨,请进。” 我侧身让开,语气平静无波。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她没坐,只是局促地站在门边,目光扫过床上沉睡的女儿,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痛楚,有挣扎,有迟来的、笨拙的温柔,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她…睡了?” 她问,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什么。
“嗯。” 我应了一声,站在窗边,没有刻意拉近距离,也没有疏远,只是平静地等待。凡尘的审判已过,此刻的会面,是另一场关于宿命的清算。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那双曾严厉审视过无数学生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生活碾碎后的空洞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对不起她。” 声音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破碎的哽咽,“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同情?没有。凡尘中,被裹挟着前进、最终面目全非的灵魂太多。
她的失败,她的亏欠,是她的业障,是她与梦梦之间解不开的结。我的世界里,只有唐梦梦一人,她的悲喜,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划过布满细纹的脸颊,
“她小时候…我对她太严了…像管学生一样…总想着她争气,给我争脸…后来…家里出了那种事…”
“我…我恨她爸,恨那个贱人…可我这股怨气…全撒在她身上了…觉得她不争气,觉得她不像我…觉得…她要是男孩就好了…” 她捂住嘴,压抑着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看着她一个人…在外面漂…十年…不回来…我知道她怕…怕这个家…怕我…可我…我也被困住了啊…”
她抬起泪眼,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看着我,“我走不出去…离不了婚…怕人笑话…又恨…又放不下…她弟弟…我…我顾不上了…我真的…顾不上了…”
(内心OS:凡尘的泥沼,吞噬的不止一人。她的挣扎,她的沉沦,不过是这扭曲规则下万千悲剧的缩影。无关对错,只有无力。)
我依旧沉默。她的忏悔,她的痛苦,于我而言,只是吹拂过岩石的风。我的心血,早已在撕裂虚空、降临此界时耗尽了所有。
找到她,守护她,筑起她的巢,便是余生的全部。至于这凡尘的恩怨纠葛,不过是风中飘散的微尘。
“贝教练…”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泪水,眼神里透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向前一步,声音带着颤抖的哀求,“我…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也没资格替她原谅我什么…我只求你…求你一件事…”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沉睡的女儿,眼神里是纯粹的、属于母亲的本能。
“好好待她!”
“她…她是个傻孩子…认死理…吃了太多苦…心早就冻僵了…”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的…你护着她…”
“求你…别让她再冷了…别让她…再一个人了…”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几乎站立不稳,却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这是她穷尽一生力气发出的最后祈愿。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宿命压垮、满身疮痍的女人。
她的亏欠是真的,她的悔恨是真的,她此刻对女儿那点笨拙的、迟来的爱意,也是真的。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撼动我的目标分毫。
“我答应您。”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穿透她悲泣的呜咽,清晰地落在狭小的房间里。
她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会好好待她。” 我重复道,目光沉静如渊,落在梦梦沉睡的侧脸上,“只要我存在一日,她的巢,便固若金汤。她的心,不会再冷,不会再一个人。”
这不是承诺,是既定的命运。是暗魔邪神虎对唯一珍宝的烙印。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流淌。那眼神里,有释然,有巨大的悲伤,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至于您,”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目光重新看向她,带着一种俯瞰尘世般的疏离,“梦梦的巢,永远为她敞开。那是她的家,她的归处。”
我顿了顿,字句清晰:
“她想回来,就一起回来。”
“她若不愿,无人能勉强。”
“她的选择,便是我的意志。”
(内心OS:巢已筑,门已开。归与不归,皆由她心。凡尘恩怨,宿命纠葛,皆止于巢门之外。此界,唯她一人,值得我倾尽所有。)
她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眼中读出更多情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最终,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沉重的、被愧疚和宿命压弯的脊背,似乎又佝偻了几分。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女儿,然后,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梦梦均匀的呼吸声。
我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微乱的发丝。
(内心OS:尘埃落定,宿命微尘。)
(我的世界,唯此一梦。)
(归途,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