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凌儿&张酸3

张酸就在那半塌的石屋角落里安顿了下来。说是安顿，不过是将那方冰冷的石板清理得稍微干净些，铺上油布和一层薄薄的毡毯。他带来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点干粮和火折子，便只有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刀。每日清晨，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刺破东边山峦的轮廓，他便会在废墟边缘寻一处僻静角落，拔刀出鞘，一遍又一遍地演练那些早已刻入骨血的招式。刀光冷冽，破开沉寂的空气，发出短促尖锐的嗡鸣。汗水很快浸透他的墨色劲装，紧贴在精悍的背脊上。

练刀，是他对抗这片死地、对抗内心那莫名滋生的烦躁的唯一方式。每一刀劈出，都像是要将某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斩断。

练完刀，他会走到废墟边缘那条浑浊不堪的小溪边。溪水泛着一种不祥的黄绿色，水底沉着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的杂物。他皱着眉头，用随身携带的皮囊灌满水，再回到“住处”，生起一小堆篝火，将皮囊架在火上烧开。水滚沸了，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土腥和铁锈混合的味道。他就着这滚烫的、味道古怪的水，啃几口干硬冰冷的粗面饼子，权作早饭。

然后，一天中最漫长、也最让他无所适从的时光便开始了。

他通常会回到那半塌的石墙后，靠着冰冷的石头坐下。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越过中间那个巨大的、如同腐烂伤口的弹坑，投向对面。

樊凌儿的生活单调得像一幅褪色的工笔画，日复一日，毫无变化。

天蒙蒙亮，她便出现在她开垦的那片小小的土地上。依旧是那身灰蓝色的粗布衣裤，裤腿高高挽起。她开始侍弄那些破土而出的、极其稀疏的幼苗。张酸看了好几天，才勉强辨认出几种。一种是叶子边缘带着锯齿、看起来蔫蔫的野菜，另一种则是几株细弱的、开着不起眼小黄花的植物，叶子狭长。后来他才知道，那黄花是白芨草，一种据说能止血敛疮的草药。

她的动作总是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浇水，用那柄歪斜的短锄极其轻柔地松土，拔掉旁边偶尔冒出的、比菜苗长得更快的野草。她几乎从不抬头，目光长久地落在那些孱弱的绿色上，仿佛那就是她整个世界的光源。

有时，她会离开一会儿，去废墟更深处。回来时，肩上会扛着一小捆同样蔫头耷脑的枯枝，或者背着一个破旧的藤筐，里面装着从废墟角落里一点点搜刮来的、勉强能用的破烂——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几块边缘还算平整的石板，一段还算完整的、被烧得半焦的木头。她把这些东西带回她那间同样残破的石屋角落，堆叠起来，似乎在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构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角落。

每当她弯腰或用力时，左边袖口总会不经意地滑落一些。张酸的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她手腕上那道暗红色的箭伤。伤口暴露在风沙和烈日下，边缘依旧红肿，愈合得极其缓慢，甚至有些发炎溃烂的迹象。她似乎毫不在意，任由泥土和脏污沾染上去。

张酸的眉头会不自觉地拧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最上等的金创药，药性温和，生肌止血有奇效。那油纸包被他捏在手里，汗浸湿了边缘，变得有些发软。有好几次，在她背对着他、专注地拔草或者整理那些破烂时，他几乎就要站起身，隔着那个该死的弹坑，把药包用力扔过去。

但每一次，脚步都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